第4章 我“逃出來”了
書名: 月光下的暗門與離別作者名: Y意安本章字數(shù): 3778字更新時間: 2025-08-27 01:04:17
枯枝在林婆婆腳下碎裂,“咔嚓”聲像冰碴子,硌得人神經(jīng)發(fā)緊。我死死按著阿梅的肩,她后背燙得像團火,渾身抖得如同被狂風撕扯的枯葉,辮梢那截紅頭繩從灌木叢縫里露出來,在日頭下晃出刺眼的紅,像道淌血的傷口。
“往這邊搜!”頭頂傳來林婆婆喘得發(fā)顫的聲音,“地道口準在這附近,跑不了!”
阿柔突然打了個噴嚏,輕得像片葉子落地,卻在死寂的林子里炸得人耳膜發(fā)疼。我眼睜睜看著林婆婆的青布衫下擺掃過眼前的草葉,她猛地頓住腳,側(cè)耳細聽的模樣,讓我攥著泥土的手心瞬間沁滿冷汗——那是小時候跟村娃打架的笨辦法,此刻卻成了唯一能救命的東西。
“誰在那兒?”林婆婆的聲音陡然拔尖,滿是厲色,“滾出來!”
心臟撞得胸腔生疼,我正準備把泥土攥得更緊,遠處忽然傳來女人的尖叫,凄厲得像被野獸撕咬。林婆婆愣了愣,啐了句“晦氣”,腳步聲急匆匆朝尖叫的方向去了,跟著的村民也快步跟上,林間的動靜很快就散了。
“她們……走了嗎?”阿梅的聲音發(fā)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沒說話,又屏氣等了片刻,直到連風吹草動都聽不見,才慢慢松開手:“快起來,趁現(xiàn)在趕緊跑。”
我們?nèi)齻€連滾帶爬地鉆出灌木叢,身上沾滿了草屑和泥印。阿柔跑丟了一只布鞋,光腳踩在碎石上疼得五官皺成一團,卻半句不敢哼,只緊緊拽著我的衣角。
“往哪跑啊?”阿梅回頭望了眼村子的方向,眼里滿是恐懼,“她們會不會回村報信?”
“不能回村。”我攥緊掌心的銀鐲子,刻著“秀”字的冰涼金屬硌著皮膚,“回去就是送死。”阿禾倒在槐樹下的模樣還在眼前晃,村里人早跟林婆婆一條心了,回去只會被安個“觸怒山神”的罪名,跟阿禾一樣沒好下場。
“那我們?nèi)ツ模俊卑⑷釒е耷唬饽_的腳踝被劃開道小口子,血珠滴在地上,暈開淡紅的印子。
我忽然想起阿禾生前說過的話,想起她提過的山洞和洞口掛著的布包:“往山里頭走,去阿禾說的那個山洞。”那里一定有線索,說不定能找到以前“離村”的姑娘留下的痕跡。
我們順著山坡往深山里跑,晨露打濕了褲腳,涼得刺骨。山路上的帶刺藤蔓劃得阿梅胳膊滿是血痕,她咬著牙沒吭聲,只是把腳步邁得更快。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出現(xiàn)一片亂石灘,石縫里長著些矮矮的灌木。我突然看見塊巨石的影子里,放著個熟悉的東西——繡著槐花的布包,跟我手里的一模一樣,只是布面更舊,邊角都磨得起了毛。
“這是……”阿梅走過去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幾片干得發(fā)脆的槐樹葉,“是誰放在這的?”
我心里一動,想起阿杏姐“離村”時攥著的布包,也是這個樣式。“應該是以前的姑娘留下的。”我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包底有個硬東西,翻過來一看,是塊碎瓷片,上面沾著點暗紅的印子,像干涸的血。
“前面好像有個洞!”阿柔突然指著亂石灘的盡頭,山壁凹進去一塊,被藤蔓擋得嚴嚴實實,隱約能看見黑黢黢的洞口。
我們伸手撥開藤蔓,洞口比想象中寬,能容兩個人并排走。一股潮濕的寒氣撲面而來,還帶著淡淡的霉味,跟之前在土坯房里聞到的一模一樣。洞口的石壁上掛著好幾個破舊的布包,風一吹輕輕晃,像一串串飄著的招魂幡。
“這就是阿禾說的山洞?”阿梅的聲音發(fā)顫,往后退了半步,“里面會不會有……有什么嚇人的東西?”
我想起阿禾沒說完的話——“里面有好多槐木牌,刻著以前‘離村’姑娘的名字,還有……”還有什么?她沒來得及說,就被林婆婆的人抓了。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氣,率先往洞里走。既然已經(jīng)跑出來了,就必須找到真相,不然我們?nèi)齻€遲早會像這些布包一樣,被隨便丟在深山里。
山洞里很暗,越往里走越黑,只能看清腳下凹凸不平的石頭。霉味越來越濃,還摻著點奇怪的腥氣,像動物的血,又不太像。
走了百十來步,前面突然亮起來一點微光,是嵌在石壁上的螢石,發(fā)著淡淡的綠光,跟之前在暗門里看到的一樣。借著螢光,我看清了洞里的景象——兩側(cè)的石壁上,整整齊齊地排著一排排槐木牌,上面刻著名字:阿秀、阿蓮、阿杏……還有些更早的名字,我只在村里老人的故事里聽過。
每個槐木牌下面,都掛著個小小的布包,跟我們手里的一模一樣,只是都空了,布色褪得發(fā)白。
“她們……都死了?”阿柔的聲音抖得不成樣,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林婆婆說的大戶人家,根本是騙我們來送死的!”
阿梅也蹲在地上哭起來,用袖子捂著臉:“我娘肯定不知道這些……她要是知道,絕不會讓我‘離村’的。”
我走到刻著“阿秀”的槐木牌前,牌上的字刻得很深,邊緣被摩挲得發(fā)亮,像是常有人來摸。下面掛著的布包跟我手里的幾乎一樣,只是更舊些。我伸手碰了碰,布包突然散開,一個東西“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是只銀鐲子,跟我撿到的那只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刻著的是“蓮”字。
是阿蓮的鐲子……她果然也在這里。
我撿起銀鐲子,突然發(fā)現(xiàn)槐木牌的背面有刻痕,翻過來一看,是用尖利的東西劃的小字:“十五月圓,槐葉引魂,血祭山神。”
十五月圓……今天是十三,還有兩天。我想起阿月說的“用我們的血涂槐樹干”,想起那張寫著“十五月圓別出來”的紙條,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我們根本不是來“守槐樹”的,是要在十五那天,被當成祭品!
就在這時,洞口傳來“嘩啦”一聲,像是藤蔓被人撥開。我們?nèi)齻€瞬間閉了嘴,阿梅和阿柔嚇得躲到我身后,我抓起地上的碎瓷片,緊緊攥在手里。
螢光里出現(xiàn)一個人影,青布衫,佝僂著背,手里拄著根槐木拐杖——是林婆婆!她怎么找到這里的?
林婆婆的眼睛在暗夜里亮得嚇人,死死盯著我們,嘴角扯出個古怪的笑:“果然藏在這。我就知道,你們這些丫頭,跟阿秀一樣,愛鉆牛角尖。”
“你把她們怎么樣了?”我聲音發(fā)顫,卻努力站直身子,“阿秀、阿蓮、阿杏……是不是都被你殺了?”
林婆婆沒回答,只是慢慢往前走,拐杖拄在地上,“篤篤”的聲音在空蕩的山洞里回蕩,像敲在棺材板上。“殺?”她突然笑了,沙啞的聲音像破鑼,“我是在救她們,也是在救村里人。”
“救人?”阿梅忍不住喊出聲,“把人關(guān)起來,還要放血祭山神,這叫救人?”
林婆婆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拄:“你們懂什么!”她指著那些槐木牌,聲音陡然拔高,“沒有她們,村里早就鬧災了!十年前大旱,地里連草都不長,是老槐樹顯靈,說要獻祭處子的血,才能換風調(diào)雨順!這是她們的福氣,是造化!”
“胡說!”我想起阿禾死時的模樣,想起阿月脖子上的淤青,“那是你們?yōu)榱俗约夯蠲λ懒怂齻儯 ?
林婆婆突然不說話了,她走到阿秀的槐木牌前,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名字,眼神里竟有了點悲傷。“阿秀是個好姑娘啊……”她喃喃自語,“跟她娘年輕時一模一樣,就是性子太倔,非要跑,結(jié)果摔下了山……”
“是你逼她的!”我喊道。
林婆婆猛地轉(zhuǎn)過身,眼里的悲傷瞬間變成兇狠:“是她自己不懂事!壞了規(guī)矩!”她舉起拐杖就往我們這邊打,“你們也一樣!不聽話,就別怪我心狠!”
我拉著阿梅和阿柔往山洞深處跑,身后傳來林婆婆的咒罵聲和拐杖砸在石頭上的“砰砰”聲。洞壁越來越窄,螢光越來越暗,腳下的路也變得濕滑,阿柔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伸手去扶,卻摸到她手里攥著的布偶——是從土坯房里帶出來的那個,紅頭繩還纏在她手腕上。
“前面有光!”阿梅突然喊了一聲。
我抬頭一看,山洞的盡頭果然有微光,像是從外面透進來的。我們?nèi)齻€使出渾身力氣往前跑,離那片光越來越近,能聞到外面草木的清香,能感覺到風的溫度。
眼看就要跑出山洞,阿柔突然“啊”的一聲摔倒在地。我回頭一看,林婆婆的拐杖死死勾住了她的腳踝,正往回拉。
“你們快走!別管我!”阿柔哭喊著,伸手推了我一把。
林婆婆的臉在螢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抓住了阿柔的胳膊:“想跑?沒那么容易!”
我看著阿柔眼里的絕望,想起她之前哭著說“想娘”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我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用盡全身力氣往林婆婆的手上砸去。
“啊!”林婆婆慘叫一聲,拐杖“哐當”掉在地上,她捂著流血的手,惡狠狠地瞪著我:“你這個孽障!”
“快跑!”我拉起阿柔,和阿梅一起沖出了山洞。
外面是一片開闊的山谷,長滿了齊腰的野草,遠處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霧蒙蒙的遠方。我們?nèi)齻€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傳來林婆婆氣急敗壞的叫喊,卻沒聽見她追上來的腳步聲,像是被什么東西攔住了。
跑了很遠,直到再也聽不見林婆婆的聲音,我們才癱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阿柔的腳踝被拐杖勾出了血,阿梅的胳膊上滿是劃痕,我的手心被碎瓷片割破,血染紅了那只刻著“秀”字的銀鐲子。
“我們……真的逃出來了?”阿梅望著遠處的山巒,眼神里滿是茫然。
我看向山谷深處,云霧繚繞,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林婆婆說的十年前的大旱,老槐樹的獻祭,村里人的默許……這背后一定藏著更大的秘密。
“我們得去找其他被關(guān)起來的姑娘。”我攥緊手里的銀鐲子,血珠順著指縫滴在草地上,“阿月還在土坯房里,還有那些沒被我們找到的……不能把她們丟下。”
阿梅和阿柔對視一眼,眼里的恐懼漸漸被堅定取代。阿柔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緊緊攥在手里:“對,不能丟下她們。”
山谷里的風吹過來,帶著淡淡的槐花香,卻沒有村里槐花的暖意,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我們?nèi)齻€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朝著那條蜿蜒的小路走去。前路不知道有什么,但我們都明白,再也不能回頭了。
而在我們身后的山洞里,林婆婆捂著流血的手,看著那些排列整齊的槐木牌,突然低聲笑了起來。沙啞的笑聲在空蕩的山洞里回蕩,像是在跟木牌上的名字說話。她從懷里掏出那本槐木冊,翻開新的一頁,用尖利的指甲,慢慢刻下了三個字。
陽光透過山洞盡頭的縫隙照進來,落在那三個字上——正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