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試槍前的陰云
落風鎮的清晨總是被一層薄霧和煤煙混合的氣息籠罩，今天也不例外。林羽站在格魯工坊外的空地上，手中握著那支剛剛完成初步改良的左輪手槍。槍身依舊粗糙，但比起最初那藤蔓纏繞、隨時可能散架的版本，已經堅固了太多。矮人合金打造的槍管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灰色光澤，艾莉絲編織嵌入的圣樹纖維在握柄處露出細微的綠色脈絡，觸手溫潤，仿佛擁有生命。
“感覺怎么樣？”格魯粗聲粗氣地問，用沾滿油污的大手撓了撓濃密的胡子，眼神里滿是工匠對待得意作品般的期待。
“重量分布更合理了，后坐力應該會有所改善。”林羽熟練地檢查著撞針機構，手指撫過槍管內側——那里被格魯用矮人秘法刻上了細密的螺旋紋路，據說能穩定彈道，“防水測試做了嗎？”
“灑了點水，纖維層確實能疏水，水滴滾落，里面的合金一點沒濕！”格魯拍著胸脯，“不過艾莉絲丫頭說了，要是碰上卡爾那種程度的主動水元素魔法沖擊，能不能頂住還得兩說。”
提到卡爾，氣氛微微凝重了些。那個水系法師的敵意毫不掩飾，他返回法師塔后，鎮子上關于林羽這個“異鄉怪人”及其“詭異武器”的流言就多了起來。好奇、畏懼、排斥……各種目光交織，讓林羽感覺自己像個移動的靶子。
艾莉絲從工坊里走出來，臉色比前幾天紅潤了些，但手臂上的傷處仍裹著干凈的布條。“自然纖維能與元素能量產生共鳴，疏導微弱的干擾，但強度過高的魔法沖擊依然會穿透這層防護。”她仔細檢查了一下林羽手中的槍，指尖泛起點點綠光，感知著纖維網絡的狀態，“它更像一層緩沖，而非絕對的屏障。而且，火元素的問題……”
昨晚的測試中，槍管過熱依舊是個隱患。火晶礦提煉的火藥能量似乎比地球上的標準黑火藥更猛烈，加之這個世界的火元素環境可能無形中增強了反應，連續射擊的風險很大。
“一步一步來。”林羽冷靜地說，將幾顆新壓制的子彈填入彈巢。彈頭是小顆的、格魯提供的硬化金屬丸，比石子規范多了。“先解決基礎穩定性和元素抗干擾，再攻克散熱。今天的目標是實地測試，收集數據。”
他的工具包攤開在一旁的石臺上，里面除了原來的螺絲刀、鉗子、試劑瓶，又多了一些這個世界的東西：火蜥蜴分泌物結晶、研磨好的火晶礦粉末、一小捆艾莉絲提供的備用圣樹纖維，還有幾塊格魯給的、用于測試不同合金性能的邊角料。現代工程師的思維模式讓他習慣性地想要建立一個實驗室筆記，但眼下只能靠大腦記憶和有限的實物測試。
“鎮長那邊已經打點好了。”格魯壓低聲音，“就在鎮子南邊的舊訓練場，平時沒什么人去。我跟他說你要演示一種新式……呃……‘驅獸器’，沒細說是什么。那老家伙只關心能不能便宜有效地對付偶爾流竄過來的小魔物，減少守衛隊的傷亡。”
林羽點點頭。這是計劃的一部分：通過一場小范圍的、看似實用的演示，初步展示槍械的效能，爭取到鎮民尤其是掌握一定權力的鎮長的認可，從而獲得更穩定的資源支持和活動空間，減輕來自法師塔的直接壓力。同時，這也是一個極佳的壓力測試環境。
“眼線肯定也會去。”艾莉絲提醒道，警惕地望了一眼法師塔的方向，“卡爾不會放過任何收集情報的機會。”
“預料之中。”林羽將左輪插回腰間臨時用皮繩制作的槍套里，“讓他看。看得越明白，要么越恐懼，要么……越能找到針對性的方法。我們需要的就是在他找到完美反制手段前，迭代出足夠強大的版本。”
這就是一場軍備競賽的雛形，而他，一個意外闖入的工程師，正不自知地成為了一方的發起者。
三人收拾好東西，穿過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走向南邊的舊訓練場。林羽依舊穿著他那套顯眼的藍色工裝，但外面套了件格魯給的舊皮坎肩，稍微不那么扎眼。艾莉絲的精靈特征和格魯的矮人樣貌在落風鎮不算罕見，但三人組合還是吸引了不少注意。竊竊私語聲在他們身后蔓延。
“就是那個外鄉人……”
“聽說他用會噴火的鐵棍子打死了魔狼？”
“吹牛吧？法師老爺們都要念咒的……”
“小心點，卡爾法師說那東西不潔……”
林羽面不改色，內心卻在快速分析這些輿論。恐懼源于未知，而一旦未知被部分揭示，要么適應，要么更強烈的排斥。他需要引導輿論走向前者。
舊訓練場雜草叢生，立著幾個破爛的木靶和銹蝕的鐵架。鎮長是一個留著山羊胡、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綢緞外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他身邊站著兩個穿著皮甲、佩戴長劍的守衛，眼神警惕。不遠處，幾個好奇的鎮民和冒險者打扮的人聚在一起圍觀。
而正如預料，訓練場的邊緣，一棵枯樹下，站著那個深藍袍子的身影——卡爾法師。他雙手交疊放在手杖上，面無表情，眼神冰冷地看著林羽一行人到來，仿佛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戲劇。
鎮長看到格魯，臉上堆起笑容：“格魯大師，你說的高效驅獸器呢？可別糊弄我，最近鎮子外圍鬣狗群鬧得厲害，守衛隊人手不夠。”
格魯哈哈一笑，拍了拍林羽的后背：“喏，發明人在這呢！林羽小子，給鎮長老爺開開眼！”
林羽上前一步，微微頷首：“鎮長先生。我需要一片開闊區域，以及您的允許。”
鎮長打量著他，目光在他腰間的“鐵疙瘩”上停留片刻，揮了揮手：“就那兒吧，隨便演示。不過話說前頭，要是效果不好，或者危險，我可不會批準任何采購。”
林羽不再多言，走到場地中央。他深吸一口氣，排除掉所有雜念。這不是實驗室里的模擬，而是真正的戰場測試，觀眾中有盟友，有中立者，更有敵人。
他首先選擇了三十步外一個還算完整的木靶。站穩，舉槍，瞄準。動作因為新槍的重量和手感還有些生疏，但穩定無比。現代工程學培養出的精準空間感是他最大的優勢之一。
卡爾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似乎期待著什么。
砰！
槍聲炸響，比之前更加清脆，后坐力通過改良的握柄和更合理的結構傳遞到手臂，雖然依舊強勁，但已不至于讓手腕發麻。子彈撕裂空氣，帶著那道特有的熾白光尾，精準地擊中了木靶的中心。
木屑飛濺，靶心出現一個清晰的孔洞。
圍觀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鎮長的小眼睛瞪大了些。守衛們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
“有點意思……”鎮長捻著胡須，“打得挺準，聲音也夠大，估計能嚇跑不少野獸。這‘驅獸器’叫什么？”
“我叫它‘槍’。”林羽平靜地回答，一邊熟練地扳開擊錘，退出彈殼，重新裝填。整個流程雖然比不上現代自動武器，但在這個世界看來，已經快得驚人。
“槍？”鎮長疑惑道，“長矛的一種？”
“類似，但它發射的是高速彈丸，而非依靠人力穿刺。”林羽簡單解釋，目光卻瞥向卡爾。那位法師依舊面無表情，但林羽捕捉到他眼神里一絲細微的波動——那不是驚訝，而是確認后的冰冷。
“好了，打固定靶子沒什么看頭。”卡爾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野獸可是會動的。鎮長先生，不如試試移動靶？也好真正評估這‘玩具’的實用性。”
鎮長顯然對卡爾有些敬畏，連忙點頭：“法師大人說的是。那個……林羽是吧？能打移動靶嗎？”
林羽心中警鈴微作。卡爾的發難來了。移動靶不僅考驗瞄準，更考驗武器的可靠性和射手的心理素質，尤其是在有干擾的情況下。
“可以試試。”林羽沒有退縮。他示意格魯。矮人咧嘴一笑，從腳邊拿起一個用繩子拴著的、裝滿干草的破舊皮囊，像扔鏈球一樣掄了幾圈，猛地拋向場地另一端。
皮囊劃著弧線飛過。
林羽舉槍，目光鎖定目標，計算著提前量。風速、濕度、目標速度……他大腦飛速運轉。就在他即將扣動扳機的瞬間，他敏銳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潮濕起來，一股微弱卻針對性的能量波動從卡爾的方向傳來。
水元素干擾！雖然不像上次那樣直接凝聚水漩渦沖擊，但這種彌漫性的潮濕水汽，足以對暴露在外的擊發機構和火藥構成威脅！
林羽扣下扳機。
咔嗒。
一聲輕微的、令人窒息的啞火聲。撞針似乎擊發了，但彈巢里的火藥毫無反應。
圍觀的鎮民中傳來幾聲嗤笑。鎮長皺起了眉頭。格魯罵了句矮人粗口。艾莉絲握緊了拳頭，緊張地看著林羽。
卡爾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嘲諷的笑容。
“看來你的‘槍’很怕潮濕啊，年輕人。”卡爾慢悠悠地說，“這樣的天氣就無法使用，談何驅獸？恐怕連自保都難。”
林羽沒有理會嘲諷，也沒有慌亂。他立刻垂下槍口，動作迅捷而有序。拇指扳開卡榫，向左甩出彈巢，一眼就看到受潮的擊發藥池。他直接從工具包里捏出一小撮艾莉絲提前準備的、用油紙包著的干燥火蜥蜴分泌物粉末（作為引火藥備用），迅速替換掉受潮部分，合上彈巢。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而在此期間，那個被格魯扔出去的皮囊還在空中飛舞。
就在它即將落到最低點，速度最快的剎那——
林羽再次舉臂，瞄準，幾乎沒有停頓地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再次炸響！子彈呼嘯而出，精準地命中了高速移動中的皮囊！
干草和破碎的皮塊四散飛濺！
訓練場上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槍聲的回音和皮囊殘骸落地的聲音。那些嗤笑聲戛然而止。鎮長張大了嘴巴。守衛們的眼神變成了震驚。
卡爾法師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慢慢轉變為難以置信和更深沉的陰鷙。他沒想到林羽排除故障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沒想到在排除故障后還能如此精準地命中高速目標！這種速度……已經逼近甚至超過了低級魔法飛彈的發射頻率！而且完全無需吟唱！
林羽緩緩放下微微發燙的槍管，呼出一口濁氣。手臂被后坐力震得有些發麻，但內心卻異常冷靜。他轉向鎮長，語氣平淡：“偶爾的故障難以避免，關鍵在于能否快速恢復戰力。鎮長先生，您覺得呢？”
“啊？哦！好！很好！”鎮長回過神來，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速度！這威力！打鬣狗足夠了！格魯大師，這……這‘槍’，能量產嗎？多少錢一把？”
格魯搓著手，看了林羽一眼，大笑道：“哈哈，好東西哪那么容易造！材料、工藝，復雜著呢！得先談談價錢！”
就在這時，訓練場邊緣的灌木叢突然一陣劇烈晃動，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嘶叫，一只體型足有野狗大小、皮毛粗糙、獠牙外翻的丑陋生物猛地竄了出來！它眼睛通紅，嘴角滴著黏涎，直撲離它最近的一個看熱鬧的鎮民！
“是變異鬣狗！”守衛驚叫一聲，拔劍卻已來不及！
人群頓時一片尖叫混亂！
卡爾法師幾乎下意識舉起手杖，水系魔法的光芒開始凝聚，但吟唱需要時間！
林羽瞳孔一縮，身體反應快過思考。側身、舉槍、瞄準——動作一氣呵成！那只鬣狗正處于撲擊的半空，動作軌跡相對固定！
砰！
第三聲槍響！子彈精準地鉆入了鬣狗的側頸，帶出一蓬血花和碎骨！強大的動能打得它在空中一滯，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從鬣狗突襲到被擊斃，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卡爾法師的吟唱甚至還沒完成第一個音節。
訓練場上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看著那只瞬間斃命的鬣狗，又看看林羽手中那支仍在冒著縷縷青煙的“槍”，臉上充滿了震撼和恐懼。
這種殺戮效率，太過直接，太過……駭人。
林羽緩緩收槍，眉頭卻微微皺起。他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來自槍管。連續三次射擊，雖然間隔不算太短，但改良后的槍管依舊開始過熱了。火元素富集的環境，對槍械既是增強，也是負擔。
他成功的演示了槍的威力和快速反應能力，震懾了眾人，初步贏得了鎮長的興趣，但也徹底暴露了槍械的弱點（怕潮）和新的隱患（過熱），并且，無疑更加深了卡爾的殺意。
卡爾法師死死地盯著林羽，手中的法杖緩緩放下，藍寶石上的光芒熄滅。他沒有說話，但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看到了，我記住了。他猛地轉身，藍袍翻飛，快步離去，方向依舊是法師塔。
林羽知道，報告很快就會送往教廷。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艾莉絲走到林羽身邊，低聲道：“你成功了，但也……”
“我知道。”林羽打斷她，檢查著微微燙手的槍管，“我們需要更快。更好的散熱，更穩定的火藥，還有……”他看了一眼卡爾消失的方向，“……更多的準備。”
格魯還在和興奮的鎮長討價還價，吹噓著未來的“大規模生產”。
林羽卻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科技的火種已經點燃，但周圍的干柴早已被魔法的壁壘籠罩。下一次來的，恐怕就不是卡爾一個人的水汽干擾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槍，金屬的溫熱仿佛是一種警告，也是一種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