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殤
- 燼殤:玉凰謠
- 雪落靈杉
- 2479字
- 2025-08-27 12:40:00
刺骨的寒意滲入骨髓,將鳳璃從混沌中拽醒。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蛛網密結的梁木和斑駁脫落的漆面??諝庵袕浡惛拿刮?,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身下是冰冷的石板地,僅鋪著一層薄薄的枯草。
這里不是她華美溫軟的瑤華宮。
記憶如潮水般涌回腦?!獩_天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崩塌聲,玄甲男子冰冷的手腕,還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你醒了?!?
低沉的聲音從角落傳來。鳳璃猛地坐起,一陣眩暈襲來。她扶住冰冷的墻壁,看見殷玄燼站在陰影中,已卸去玄甲,只著一身墨色常服,卻比全副武裝時更令人心悸。他仿佛天生就屬于黑暗。
“這里是哪?”鳳璃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認不出。
“冷宮?!币笮a緩步走出陰影,靴子踏在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北曜歷代廢妃等死的地方。你覺得配得上長公主的身份嗎?”
鳳璃沒有理會他的譏諷。她艱難地站直身體,盡管衣衫襤褸、發髻散亂,卻依然保持著皇族的儀態。
“我父皇何在?”
殷玄燼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個老糊涂?放心,他還活著。暫時。”
“你若敢傷我父皇分毫——”
“你能如何?”殷玄燼打斷她,一步逼近。他比鳳璃高出一個頭還多,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用你北曜長公主的身份壓我?還是用你那套溫良恭儉讓的道理感化我?”
他的每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刺入鳳璃的耳膜。
“告訴你,你們北曜皇族引以為傲的一切——你們的禮法、你們的尊榮、你們綿延百年的血脈——從昨夜起,都已化為灰燼?!币笮a的目光如實質般壓在她身上,“現在,我才是規則。”
鳳璃強迫自己迎視他那深不見底的眼眸:“逆賊篡位,自古無不敗亡。北曜立國三百年,根基深厚,豈是爾等宵小可撼動?”
“根基深厚?”殷玄燼忽然笑了,那笑聲中卻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蒼涼與恨意,“是啊,深厚到用我南暝臣民的尸骨奠基,深厚到用我王室血脈的鮮血澆灌!”
他猛地抓住鳳璃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想知道北曜的根基是什么嗎?讓我告訴你。”
殷玄燼拽著她走向門口,一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冷風裹挾著焦糊味撲面而來,遠處仍有黑煙裊裊升起。
“看清楚了,長公主。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北曜王朝?!彼穆曇舻统寥缟顪Y回響,“二十年前,你們的鐵騎踏破我南暝國門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鳳璃的臉色微微發白:“南暝暴政,民不聊生,北曜代天伐罪,乃是正義之師?!?
“正義之師?”殷玄燼猛地將她拉近,眼中燃起駭人的火焰,“那我告訴你什么是真正的‘正義之師’!”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在空曠的宮殿中回蕩:
“是軍隊沖進都城,見人就殺,無論兵民?”
“是士兵闖進宮闈,當著我父王的面凌辱我的母后和姐姐?”
“是將南暝王室數百口,從八十老翁到襁褓嬰兒,全部斬首于市曹?”
“是將臣服的王公大臣挖心剖肝,懸首城門?”
“是縱兵燒殺搶掠三日,將我三百年古都付之一炬?”
每問一句,他的聲音就冷一分,眼中的火焰卻愈盛。鳳璃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禁錮。
“不...史書不是這樣記載的...”鳳璃的聲音顫抖起來,“北曜王師入南暝,秋毫無犯,萬民簞食壺漿...”
“史書?”殷玄燼嗤笑,那笑聲中滿是悲涼與譏諷,“勝利者書寫的謊言,也配叫史書?讓我告訴你真相,長公主殿下?!?
他的目光穿透她,仿佛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我那時才六歲,躲在奶娘家的地窖里。上面是士兵的狂笑和百姓的哀嚎,空氣中全是血腥味和焦糊味。三天后,我爬出來,看到的是一片廢墟,滿街尸骸,護城河的水都是紅色的?!?
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卻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
“我花了整整三天,才在堆積如山的無頭尸體中,憑著一塊玉佩認出我的父王。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嗎,長公主?”
鳳璃的唇瓣失去了血色。她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干澀,發不出聲音。
“你以為我們為什么能如此輕易攻破北曜皇城?”殷玄燼逼近一步,眼中閃爍著復仇得償的快意,“因為二十年前的悲劇,每天都在北曜上演!你們的‘盛世’,建立在南暝子民的尸骨之上!你們每宴飲歌舞一次,就有南暝遺民在饑寒中死去!你們每增添一件華服珠玉,就有南暝后人被苛捐雜稅逼得賣兒鬻女!”
他松開鳳璃的手腕,仿佛觸碰她都讓他感到厭惡。
“你以為我們是‘余孽’?不,我們是冤魂,從地獄爬回來索命的冤魂!”
鳳璃踉蹌后退,扶住冰冷的墻壁才穩住身形。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殷玄燼的話語與她自幼所學的一切截然相反。可是...可是那些民間偶爾聽聞的流言,那些史書中語焉不詳的記載,那些父皇每當提及南暝時閃爍的眼神...
“即便...即便如你所說,”鳳璃艱難地開口,“那也是上一代的恩怨。如今的北曜百姓何辜?你掀起戰亂,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與你所憎恨的北曜軍隊何異?”
殷玄燼的眼神驟然冷卻,仿佛瞬間覆上一層寒冰。
“慈悲為懷的長公主終于想起關心百姓了?”他的語調充滿譏誚,“當你穿著綾羅綢緞、戴著珠玉珍寶時,可曾想過這些從何而來?當你享受著萬民供奉時,可曾問過賦稅是否太重?當你...”
他突然頓住,側耳傾聽。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正在向冷宮靠近。
殷玄燼的表情恢復了之前的冰冷莫測。他后退一步,與鳳璃拉開距離。
“好好記住我的話,長公主。”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平靜無波,“因為你將用余下的生命來償還這筆血債。不是以死謝罪——那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著,親眼看著北曜的一切如何被連根拔起,看著你所珍視的如何一點一點毀滅?!?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傳來恭敬的稟報:“主上,大臣們已在宣政殿等候。”
殷玄燼最后看了鳳璃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有仇恨,有快意,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看好她?!彼麑﹂T外的守衛下令,“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沉重的宮門緩緩合攏,將鳳璃獨自留在陰冷的宮殿中。她順著墻壁滑坐在地,殷玄燼的話語仍在耳邊回蕩,與父皇溫和的教誨、太傅嚴謹的講授交織碰撞,撕裂著她固有的認知。
窗外,一縷曙光艱難地穿透烏云,照進這間塵封已久的宮室,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鳳璃抱緊雙臂,忽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這不是身體上的冷,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信仰開始崩塌時的戰栗。
遠處隱約傳來鐘聲,不是北曜皇室常用的編鐘,而是另一種更為古樸、蒼涼的鐘鳴。那是南暝王朝的禮鐘,沉寂了二十年后,再次響徹這座皇城。
鳳璃閉上眼,仿佛看見歷史的巨輪正以一種殘酷的方式,緩緩碾過無數人的命運。
而她,北曜的長公主,正站在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