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大了，還抹眼淚。”
雖話里帶著責怪，可沈父手上的動作卻沒停，輕輕地拍著沈綰的背。等沈綰漸漸緩過來，正了下神色：“父親，過往是女兒不孝，讓您憂心了。往后，換女兒替您分擔，護著咱們沈家。”
“我家的綰綰快要嫁人了，倒突然變得懂事了！”父親大笑。
沈綰未作聲，心下卻已盤算了如何才能順利退婚，又不損沈家顏面。
巳時，顧言一身月白錦袍，身后跟著的隨從抬著聘禮，一行人進了門。顧言雖有才名，家世卻遠不及沈家，因此這聘禮只能說是中規中矩，與沈家給沈綰的和沈母留給她的嫁妝是萬萬比不上的。
“沈伯父。”他拱手作揖，笑容溫和得恰到好處，目光越過沈父，落在沈綰身上：“綰兒。”
沈綰垂著眸，依著禮數屈膝行禮，聲音清淡得沒什么起伏：“顧公子。”
沈父起身相迎，頷首：“顧賢侄來了，坐。”
身后的媒婆忙道：“沈大人，今兒個可是好日子，顧公子特意挑了吉時來的，您瞧這禮單，樣樣都是按著綰姑娘的喜好備的。。”話還沒說完，沈綰猛地捂住心口輕咳，生生吐了一口血出來，臉色瞬間發白，竟看著像是要暈了過去。
不等顧言反應，身旁李嬤嬤立刻上前扶住她，對著沈父和顧言急道：“這可怎么好！小姐今早還好好的，方才描眉時就說頭暈，我還勸她歇著，她偏說顧公子今日來，不能失了禮。。。請了大夫來瞧，還說小姐是操勞過了，氣血虧得厲害，叮囑萬不能勞心，說是女子婚嫁前若氣血不足，恐傷根本，甚至影響子嗣，需得好生靜養半年以上，才能議親！”李嬤嬤是沈綰的奶娘，是沈母從娘家帶來，看著沈綰長大的，如今沈母沒了，照顧沈綰的重任便也由她接替了下來。
嬤嬤的這番話語，在場的顧家家眷、媒婆等人聽了個正著。一時間堂里亂作一團。沈父最是關心女兒，當下就先讓嬤嬤和秋蟬將沈綰送回房間靜養。顧府的親眷不滿，雖說這門親事是顧言高攀了沈家，可顧言小小年紀便中了秀才，后面更是在弱冠之年中了舉人，相貌周正，儀表堂堂，哪家的姑娘不對他傾心。再者，彾朝婚娶極重“子嗣”和“吉兆”，如今這沈綰如此病弱的身子，怎能做顧言的妻子？倒不如先放一放，等沈綰病好了再求親也不遲，如若沈綰命不好，那可不能萬金求娶個病秧子，族中老少可都指望著顧言出息呢！
稍作思考，顧母就站出來：“沈太傅，言兒與綰兒結兩姓之好本是一樁美事，可現下綰兒身子不好，需要靜養，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二來定親當天突發變故，是個不好的兆頭，恐生事端，小兩口定親那定是要吉日吉時，和和滿滿的，這親。。。我看不如咱們改日再定。。。”
旁人又怎會聽不出顧母這話里的意思，哪句不是在嫌棄沈綰不吉利，是個病秧子。
沈父面色不好看，卻不想與這家人掰扯，他本就不看好這門親事，如今顧家主動要求退婚，他沈家有何懼？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顧言即便懷疑，也沒法反駁。他若堅持不礙事，反而顯得他不顧沈綰死活、只想要婚事，落個涼薄的名聲；若追問為何早不說，沈府可答今早才加重，原想撐過今日再治，畢竟是突發狀況，之前商量時沒算到也合情理。
作為已經活過一世的人，沈綰自知沈家對于顧言來說就是一塊即將到嘴的肥肉，怎么會輕易就糊弄過去，光拿雞血提前用魚泡裝著適時咬破裝病當然不夠。回房后，沈綰命春花找來府里的大夫，只含糊說頭暈乏力，逼著自己喝些無關痛癢的草藥，甚至故意少進食，讓臉色瞧著更憔悴——做戲，當然要做全套。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不是最喜歡顧公子嗎，怎么今日反倒要稱病拒了定親呢？”
“秋蟬，我昨日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我因為嫁給顧言，害得沈家滿門慘死。我害怕，那夢太真實了，我不敢賭，賭那只是個夢。若我真嫁了顧言，如若夢里的事成真了，我怎么對得起父親，怎么對得起沈家的所有人？”
秋蟬看著沈綰，小小的腦袋里閃著大大的疑惑，這理由在她看來有些荒誕，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但想起往日沈綰待她的好，想起府里上下對她的照顧，只用力點了點頭：“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奴婢都要跟著您！”
這日下午，沈柔就帶著一碗補品上門來了：“姐姐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病了？可還嚴重？大夫怎么說？”
“小姐這病不是一兩日了，之前一直覺著是太累了，休息兩日就好，不想讓家人擔心，便沒往外說，誰知今日突然就。。。，連好不容易求來的親事也推遲了，小姐現在茶飯不思，二小姐，您自幼和我家小姐關系好，您這兩日得了空，就多來勸勸小姐吧！”李嬤嬤言辭懇切，加上沈綰的確沒有狀病的理由，一時間，沈柔的心便雀躍了起來：沈綰的親事黃了，那她嫁給顧公子豈不是還有希望？她早恨透了沈綰，憑什么沈綰生來就什么都有，嫡女的身份，家族的寵愛，就連親事也是沈綰的。——明明她比沈綰更懂顧言的心思，明明顧言心里喜歡的是她沈柔，可就是礙著沈綰嫡女的身份，她就要把自己的愛人拱手讓人，她怎能甘心！如今沈綰自己病得誤了親事，又怪的了誰？
心下這么想著，沈柔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還隱隱帶了幾分擔憂，“姐姐也是太要強了，身子不舒服怎好瞞著？要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她頓了頓，話鋒悄悄轉了，“您別擔心，往后我每日都來，給姐姐帶些她愛吃的蓮子羹，陪她說說話，說不定姐姐見著我，心情好了，病也能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