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
- 悔與憾
- 你我的初見便永別
- 2096字
- 2025-08-27 02:01:49
天蒙蒙亮時,陸景行揣著那半匹藕荷色的布站在了沈家月洞門外。
露水打濕了他的布鞋,鞋尖沾著些青石板縫里的青苔——他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站了半宿,月光把布上的纏枝蓮映得發淺時,才敢確定心里的念頭:他要跟沈微之一起去南邊。
西廂房的窗紙剛透出點微光,他輕輕推了推門,見沈微之正蹲在箱前疊衣裳。
她穿了件灰布小襖,頭發松松挽著,那支素銀小簪子斜斜插在發間,簪尾蹭著耳后,是他瞧慣了的模樣。聽見動靜,她手里的月白衫子“啪”地掉在箱底,抬頭時眼里蒙著層霧:“你怎么來了?”
“我跟你走?!标懢靶邪巡纪郎弦环牛讣獍l顫卻說得篤定,“去南邊,跟你爹娘說。中秋提親是我說晚了,可我想娶你是真的——讓他們瞧瞧,我能護著你?!?
沈微之望著他發間——那支茉莉銀簪還別著,是他昨日落在桌上又折回來取的。
她忽然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簪子涼絲絲的銀面:“路遠呢,要走半個月?!?
“我帶著糖畫攤子老匠人給的糖霜,餓了就兌水喝。”他從袖袋摸出個油紙包,里頭是老匠人凌晨塞給他的碎糖,“再說,有你在,走再遠都不覺得長?!?
沈微之沒再說話,只把箱底的月白衫子撿起來,往他懷里塞:“穿厚點,南邊潮,一早一晚涼?!?
趕車的老把式見多了出門的年輕人,卻沒見過這樣的——小伙子背著個藍布包袱,里頭除了兩件換洗衣裳,就塞著半匹布和支銀簪;姑娘手里攥著個小匣子,時不時往小伙子手里塞塊糖。
馬車過鎮口時,陸景行掀簾回頭,見糖畫攤子的老匠人正往這邊望,手里還捏著個沒完工的兔子糖,糖絲在晨光里亮得像銀線。
走了十來日,官道旁的樹漸漸換了模樣,葉子闊得像巴掌,風一吹帶著水汽。
沈微之說快到了,陸景行卻把包袱攥得更緊——前夜歇在客棧時,他聽見趕車把式跟店家嘮,說南邊沈家是做茶葉生意的,家底厚,怕是瞧不上小鎮來的后生。
沈家的青磚院落在山坳里,黑瓦上爬著綠藤,門楣掛著塊“沈記茶行”的木匾。
沈管家先一步回了信,沈父正站在階前等,穿件青綢馬褂,手里捏著串佛珠,見了陸景行,眉頭先皺了皺:“就是你?”
沈微之忙往他身前站了站:“爹,景行他……”
“進屋說?!鄙蚋笡]看她,轉身往堂屋走。
陸景行跟著往里走時,見沈母坐在桌邊剝蓮子,鬢邊插著支翡翠簪子,抬眼時目光落在他鞋上——鞋底沾著的泥還是北方官道上的黃褐,跟院里青石板的濕綠格格不入。
“陸小子是吧?”沈母把蓮子往碟里放,聲音軟卻沉,“微之娘走得早,我跟她爹疼她,總想著找個知根知底的。你在北邊做什么營生?”
“我爹原是開雜貨鋪的,去年沒了,鋪子我接著管?!标懢靶邪寻ね郎戏?,想把布拿出來卻被沈父抬手攔住。
“雜貨鋪?”沈父捻著佛珠笑了笑,“微之自小跟著我看賬本,識得茶葉好壞,你懂這些?南邊不比北邊,她要是受了委屈,你連她愛吃的茉莉糕都買不著像樣的?!?
陸景行攥了攥手,指節發白:“我可以學。茶葉好壞我不懂,可我知道她繡活時愛喝溫茶,不能太燙;知道她看戲時眼窩淺,得提前備著帕子;知道她……”
“這些頂什么用?”沈父打斷他,佛珠在指間轉得飛快,“我已經給她許了張家的公子,就是隔壁茶行的少東家,從小一起長大的,知冷知熱。”
沈微之手里的茶杯“哐當”掉在桌上,茶水濺在她手背上,她卻沒躲:“爹,我不嫁!”
“這事由不得你?!鄙蚋赴逊鹬橥郎弦粩R,“我讓你回來就是為了定親,下月初三就過門?!?
陸景行忽然想起戲樓里的梁山伯,英臺被逼著嫁馬家時,他站在臺下攥著帕子直抖。
可他不能抖——他從懷里摸出那支素銀小簪子,是沈微之昨日塞給他讓他收著的:“沈老爺,您瞧這簪子。微之把它給我時,是盼著我有話早點說;我把它帶回來,是想告訴您,我不會讓她像戲里的英臺那樣,對著花轎哭?!?
沈父瞥了眼簪子,沒說話。沈母卻嘆了口氣,把碟里的蓮子往陸景行面前推了推:“孩子,不是我們心硬。張家公子前日還送了兩盒茉莉糕來,知道微之愛吃甜的;你呢?除了那半匹布,你能給她什么?”
“我能給她往后每一日都帶兔子糖?!标懢靶型蛭⒅?,見她眼里亮閃閃的,正往他手里塞什么——是塊碎糖,是他出發時給她的那塊,被她攥得發黏了,“我能學看賬本,學辨茶葉,學做南邊的茉莉糕。只要您肯給我個機會。”
沈父沒應聲,只捻著佛珠往窗外望。
院里的桂花開了,風一吹落得階前都是,像撒了把碎金。
沈微之忽然走到陸景行身邊,把手里的小匣子打開——里頭是支玉簪,是沈父昨日給她的定親信物,她卻把那支素銀小簪子插了進去:“爹,娘,景行說的是真的。他揣著糖畫跑半條街的樣子,比送十盒茉莉糕的人還讓我記掛。”
日頭爬到中天時,沈父終于松了口,卻只說讓陸景先留下學辨茶葉,能不能成,得看他能不能在初三前認出二十種茶。
陸景行沒猶豫,把包袱往廂房放時,見沈微之正蹲在窗下撿桂花,鬢邊的素銀小簪子沾著片花瓣。
“等認完茶葉,”他蹲過去幫她撿,指尖碰著她的手,還是涼絲絲的,“我就去糖畫攤子學捏桂花兔子?!?
沈微之笑了,把手里的桂花往他發間插:“成,到時候咱們在南邊也開個小攤子,你捏糖畫,我繡帕子,像在鎮上時那樣?!?
風從窗欞吹進來,帶著桂花香,把兩人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纏得緊緊的。
陸景行摸了摸發間的桂花,又摸了摸懷里的素銀簪子,忽然覺得,就算初三前要認一百種茶,他也能成——畢竟,他要娶的姑娘就在身邊,眼里的光比戲樓的紅燈籠還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