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疊放在舊桌上的鈔票，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林小雨坐立難安。第二天，她用一個干凈的信封裝好它們，帶去了宸耀集團。

再次站在頂層辦公室外，她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復雜。Lisa通報后，她推門進去。

顧宸正在批閱文件，頭也沒抬。“什么事？”

林小雨將信封輕輕放在他寬大的辦公桌邊緣。“顧先生，謝謝您的好意。但這錢，我們不能要。”她的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顧宸終于抬起頭，目光掠過那個厚厚的信封，最后落在她臉上。他看到她眼里的堅持和一種被小心翼翼守護著的自尊，這與他接觸過的、千方百計想從他這里獲取些什么的人截然不同。

他沒有堅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那只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然后，他話鋒一轉：“你弟弟，得的什么病？”

林小雨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回避了他的目光：“...就是一些慢性病，需要長期調養。”

“具體點。”顧宸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他慣有的命令口吻，但奇異地去掉了之前的冰冷，更像是一種不容敷衍的關切。

林小雨猶豫了一下，知道瞞不過他，低聲回答：“是免疫系統方面的...復雜性炎癥，醫生說可能和環境...遺傳有關。”她含糊地帶過了最敏感的部分。

顧宸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幾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一直在吃藥？效果怎么樣？”

“嗯...一直在吃，就是...有時候需要調整用藥，費用會比較高。”她不敢說得太詳細，生怕觸及某個危險的領域。

顧宸沉默了片刻，忽然拿起內部電話：“Lisa，聯系一下德仁醫院的劉院長，幫我預約一位最好的免疫科專家，時間定在下周三下午。”他放下電話，看向有些愕然的林小雨，“下周三下午三點，帶他過去看看。地址和專家信息Lisa會發給你。”

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顧先生，這太麻煩您了，真的不用...”林小雨急忙拒絕。德仁醫院是頂尖的私立醫院，專家號更是難求，費用高昂得她想都不敢想。

“醫療資源不應該被浪費。”顧宸打斷她，語氣重新變得公事公辦，仿佛這只是他高效處理的一項事務，“既然有病，就讓最好的醫生看。效率最高。”

他完美的用商業邏輯包裹了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善意，讓林小雨的拒絕堵在喉嚨里。她看著他又重新低下頭處理文件，側臉線條冷硬，卻做出了她無法承受的溫暖舉動。

一種酸澀而滾燙的情緒涌上她的眼眶，她慌忙低下頭。“...謝謝您，顧先生。”

“出去吧。”他聲音平淡。

接下來的日子，一種微妙的變化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顧宸依舊會給她下達各種指令，但那些任務似乎不再那么充滿隨意性的刁難。他甚至在一次讓她去美術館取一份拍賣圖錄時，罕見地多解釋了一句：“是送給一位喜歡印象派的長輩的生日禮物。”

而林小雨，在完成他吩咐的事情時，也似乎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她會在買咖啡時，默默記住他不加糖只加一份奶油的偏好；會在替他給那只名叫“愷撒”的巨型貴賓犬買零食時，仔細詢問店員最新款的口感如何；甚至在他一次輕微感冒卻堅持開會時，默默在他辦公室的茶幾上放了一杯溫熱的姜茶。

顧宸看到那杯姜茶時，動作停頓了幾秒，什么都沒說，會議間隙卻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他們之間的話依然不多，但空氣中那種冰冷的對抗感逐漸被一種沉默的、小心翼翼的默契所取代。他不再頻繁地用刻薄的言語刺傷她，而她，在他面前似乎也稍稍放松了那根時刻緊繃的神經。

這種變化沒有逃過顧宸那個圈子的眼睛。

一次，顧宸讓林小雨送一份遺忘在家中的文件到一家高級馬術俱樂部。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與俱樂部里那些穿著昂貴騎裝、談笑風生的男女格格不入。她找到顧宸時，他正和幾個朋友站在場邊。

“宸哥，你的‘專屬助理’又來了？”一個穿著粉色POLO衫、摟著女伴的男人吹了聲口哨，語氣輕佻，目光毫不掩飾地在林小雨身上打轉，“挺勤快啊。模樣也還行，就是這身打扮...嘖，宸哥你也不給置辦點行頭？”

顧宸接過文件，沒看那男人，只是對林小雨淡淡說了句：“可以走了。”

林小雨低著頭，轉身想盡快離開這讓她渾身不適的地方。

卻聽見身后另一個聲音笑著附和：“就是，阿宸，你這小跟班挺有意思，隨叫隨到。借我用兩天唄？正好我那邊有個項目缺個打雜的。”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在林小雨背上。她加快了腳步。

“不借。”顧宸冰冷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打斷了朋友們的調笑，“我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

場內瞬間安靜了一下。那幾個朋友似乎有些訝異于他語氣中明顯的維護和...占有欲。

林小雨的腳步頓了一瞬，心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的話依舊把她物化，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勢宣告，奇異地驅散了剛才的屈辱感。她沒有回頭，快步離開了。

但流言蜚語卻像長了翅膀。

幾天后，在一個商業酒會的休息室，顧宸無意中聽到兩個相識的老板在閑聊。

“...聽說顧公子最近身邊跟了個挺特別的‘生活助理’？寶貝得很，上次在老趙的馬場，為了那小姑娘，差點跟周家小子翻臉？”

“是有這么個傳聞。好像是個送快遞的？窮得很。嘖，這些世家公子哥兒的愛好真是越來越難懂了，山珍海味吃多了，想試試清粥小菜？”

“玩玩罷了，還能當真？估計過陣子就膩了...”

顧宸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眼神沉了下去。他沒有發作，只是轉身離開，但那冰冷的臉色讓周圍想上前搭話的人都望而卻步。

這些閑話，或多或少也傳到了林小雨耳中。有一次她去給顧宸送洗好的西裝，Lisa將衣服接過時，看著她，語氣平淡地提醒了一句：“顧總很看重聲譽。有些距離，你最好自己把握好。”

Lisa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她。這些天那些朦朧的、讓她心緒不寧的微妙變化，在旁人眼里，原來不過是公子哥兒一場心血來潮的游戲，或是她這個窮女孩不知分寸的攀附。

是啊，云泥之別。她怎么會偶爾忘記了這一點？她接近他的初衷，不正是要利用這種“不同”嗎？

可為什么，心里會有一點細微的、難以忽視的刺痛？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她提醒自己記住弟弟蒼白的臉，記住那個藏在手機隱秘文件夾里的、記錄著顧氏集團旗下工廠排污數據的文檔。

那條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從未消失。那些悄然滋生的、不該有的情緒，必須被斬斷。

然而，命運卻推著她走向更深的漩渦。

一天下午，顧宸忽然扔給她一個精致的禮服盒和一張邀請函。“晚上七點，陪我去個場合。Lisa會帶你去收拾一下。”

林小雨打開盒子，里面是一件香檳色的絲綢長裙，質感高級，設計簡約卻不失優雅。邀請函上印著燙金的字樣——顧氏家族慈善晚宴。

她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顧氏家族晚宴？這意味著她會見到他所有的家人、親友，踏入那個她本該永遠無法觸及的核心圈子。

“顧先生，我...我不合適去這種場合...”她下意識地拒絕，感到一陣恐慌。

顧宸看著她，目光深沉，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決斷。“沒什么不合適。”他語氣不容反駁，“換上衣服，準時到地方。這是工作。”

工作。這兩個字堵回了她所有的抗拒。

看著那件華美的禮服，林小雨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種巨大的、即將被浪潮吞沒的不安。

她預感到，這場晚宴，將會是一場她無法預料的狂風暴雨。

而她，已經站在了風暴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