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當黎明的第一縷晨曦穿透禁地的薄霧，如金色的利劍，斬開了濃郁的黑暗時，山洞另一側那座冰冷的“雕塑”終于動了。

籠罩在他周身的黑暗屏障如融雪般悄然散去，那股令人心悸的魔威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銀發血瞳的魔君身形一陣模糊，再度清晰時，已然變回了那個墨發金瞳的溫潤神尊。

九冥一蘇醒，便立刻察覺到了山洞內不同尋常的、近乎平和的氣氛。

篝火已經熄滅，只剩下一堆尚有余溫的灰燼。

灰燼旁，是幾根被啃食得干干凈凈的雞骨頭。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蕭灼，見她正盤膝而坐，氣息平穩地進行著調息，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傷害，心中那塊懸了一夜的巨石才稍稍落下。

隨即，他的視線又轉向了自己昨夜醒來前所在的位置——那個離蕭灼最遠的角落。

一種陌生的、不屬于他白日記憶的畫面碎片，突兀地閃過腦海：一個高傲的、沉默的背影，靠著石壁，似乎在守護著什么……

“姑娘……”

九冥站起身，臉上帶著慣有的愧疚與不安，試探著開口，“昨夜，他……他沒有為難你吧？”

蕭灼緩緩睜開雙眼，一夜的調息讓她恢復了些許精神。

她看著九冥那張寫滿了擔憂的臉，語氣平淡地陳述道：“我們達成了協定。”

“協……協定？”

九冥顯然沒能理解這個詞的含義。

“嗯?！?

蕭灼言簡意賅地將昨夜的約定復述了一遍，省去了所有博弈的細節，只留下最核心的權責劃分。

聽完之后，九冥徹底愣住了。

他那雙溫潤的金眸里，先是閃過一絲荒謬，隨即被更深的、難以置信的震驚所取代。

她……

她竟然和另一個“他”，那個只憑本能與毀滅欲行事的瘋子，訂立了合作協定？

而且，聽上去，那個高傲到極致的魔，竟然還默認了？

這怎么可能！

看著九冥那一副三觀盡碎的模樣，蕭灼沒有再多做解釋。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目光掃過這簡陋的山洞，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里不能久留。”

她說道，“今日之內，我們要找到一處更隱蔽、更利于防守的地方，最好能有穩定的水源和靈氣?！?

九冥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著蕭灼理所當然地開始主導一切，心中那份愧疚感愈發濃重，連忙道：“姑娘說的是。尋找新的庇護所之事，便交給我吧。我……”

他本想說他可以用神念瞬間探查方圓百里，但話到嘴邊，又想起了昨日被嫌棄的場景，聲音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只見他走到洞口，有些笨拙地觀察著山勢與林木的走向，試圖用最“原始”的方式來尋找。

蕭灼瞥了他一眼，終究還是沒忍住，提點了一句：“靈氣濃郁之處，草木生發必然異于尋常。你只需感知何處的生命氣息最為旺盛即可。”

九冥如蒙大赦，連忙閉上金眸，神念如水波般溫柔地擴散開來。

片刻后，他睜開眼，臉上帶著一絲喜色：“東北方三里外，有一處被瀑布遮蔽的斷崖，那里的靈氣和生命氣息，是此地最盛之處?！?

兩人隨即動身。

一路上，九冥盡心盡責地扮演著護衛與向導的角色。

他會提前清除掉路上的毒蟲與荊棘，也會采摘一些他認知中可以補充靈氣的漿果遞給蕭灼。

只是，這位上古的神尊，顯然對生活瑣事實在沒什么天賦。

在搭建臨時歇腳的棚屋時，他本想用神力操控幾塊巨石壘個堅固的石屋，結果神力輸出稍有不均，只聽“轟隆”一聲，那剛搭好的石屋便塌了半邊，險些砸到他自己。

他看著那堆亂石，俊美的臉上寫滿了尷尬與無措，耳根都紅透了。

蕭灼只是抱著臂，在一旁冷眼看著，一言不發。

那眼神，比任何責備的話語都讓九冥感到窘迫。

最終，還是蕭灼親自動手，用最簡單的榫卯結構，靠著一棵大樹，快速搭建起了一個雖簡陋卻穩固的棲身之所。

九冥只能在旁邊，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默默地遞送著樹枝和藤蔓。

歇息時，他會斷斷續續地講述一些關于諸天萬界的常識，比如靈氣的種類、修煉的境界劃分等等。

但每當蕭灼問及他自身的來歷，或是關于神域的具體情況時，他的記憶就如同一片被濃霧籠罩的海洋，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零碎而痛苦的片段。

蕭灼也不追問，只是將這些信息一一記下，與自己前世的記憶相互印證。

白晝的時光，便在這種一個笨拙關懷、一個冷靜利用的古怪氛圍中，迅速流逝。

當夜幕再次降臨時，山洞已經變成了那處被瀑布遮擋的崖洞。

水聲轟鳴，恰好能掩蓋絕大部分聲音。

洞內干燥通風，靈氣也確實比之前濃郁了數倍。

神尊九冥在消失前，依舊是滿臉擔憂地叮囑：“姑娘，今夜若有危險，切記以保全自身為上?！?

蕭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連眼都未睜。

黑暗降臨。

銀發血瞳的魔尊，再度出現。

他蘇醒的第一時間，便用那雙挑剔的血色眼眸掃視了一遍這個新的“住所”，當他看到洞口那道以水幕為天然屏障的設計時，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贊許。

“總算不是那個廢物選的豬窩了。”

他冷哼一聲，算是評價。

他沒有再像昨夜那樣急于外出獵食，而是履行起了“協定”中的職責，走到洞口，如一尊門神般，開始警戒。

然而，今夜的禁地，似乎格外不同。

午夜時分，瀑布的轟鳴聲中，忽然夾雜進了一絲極其詭異的、如泣如訴的嗚咽聲。

緊接著，一股灰黑色的、帶著甜膩腐臭味的瘴氣，竟無視瀑布的水流，如毒蛇般從崖壁的縫隙中滲透進來，朝著洞內緩緩彌漫。

蕭灼猛地睜開雙眼，她感覺到自己的神魂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寒意。

這不是普通的毒瘴，這是能直接侵蝕生靈神魂的“噬魂瘴”！

她正要運轉體內那縷微弱的女帝本源之力抵御，一直守在洞口的魔尊卻動了。

“哼，鬼鬼祟祟的東西?！?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與暴虐，只是隨意地一揮手，一道純黑色的魔氣屏障便瞬間張開，如一個倒扣的碗，將整個山洞籠罩在內，把那些噬魂瘴盡數隔絕在外。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覺得還不夠。

“在這里待著，敢踏出屏障一步，本尊親手擰斷你的脖子?！?

他扔下這句冰冷的警告，身影便直接穿透了屏障，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與瘴氣之中。

洞外，那如泣如訴的嗚咽聲，瞬間變成了凄厲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慘嚎。

緊接著，便是魔氣爆裂的沉悶轟鳴與某種東西被強行撕碎的聲音。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一刻鐘，便徹底歸于平靜。

洞外的瘴氣如潮水般退去，那詭異的嗚咽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后，魔尊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洞口。

他的銀發之上，沾染了幾縷灰黑色的霧氣，轉瞬便被魔火焚燒干凈。

他走到蕭灼面前，隨手扔下了一樣東西。

“啪嗒?！?

那東西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是一枚約莫拳頭大小、通體漆黑、表面布滿詭異紋路的晶核。

晶核的內部，似乎還有一縷縷灰色的煙氣在緩緩流淌，散發著精純而陰冷的神魂能量。

這是噬魂瘴凝聚千百年才能形成的“魂晶”，對修煉神魂的修士而言，是大補之物。

當然，若是直接吸收，其中蘊含的暴戾之氣也足以讓任何元嬰期以下的修士瞬間瘋狂。

“那個怪東西的核心?！?

魔尊的語氣依舊是那副嫌棄的模樣，仿佛扔下的是什么垃圾，“也就這點用處了?！?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蕭灼，徑直走到自己慣常待的角落，閉目養神。

口中說著嫌棄，行為上，卻將戰利品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完整地帶了回來。

蕭灼看著地上的魂晶，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個口嫌體正直的背影，心中那根名為“戒備”的弦，在不知不覺中，似乎……

稍稍松動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