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風忽然變涼，卷起地上的梧桐葉，打著旋兒撞在蘇曉的裙擺上。她攥緊手里的相框，指節泛白，目光死死盯著檔案館的工作人員——那人穿著藏青色的制服，胸前的工作牌歪歪斜斜，手里的檔案袋用紅色的繩子捆著，繩結打得緊實，像是怕里面的東西跑出來。

“你怎么會來這兒？”蘇曉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檔案館的工作范圍，不包括跟蹤訪客吧？”

工作人員沒接話，只是把目光落在林硯手里的信紙和存折上，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幾分：“蘇小姐這話就見外了，我只是剛好路過，看到林先生在這，想起之前他要的檔案有補錄，特意送過來。畢竟，咱們做檔案工作的，最講究‘完整’。”

“補錄檔案？”林硯皺起眉，之前檔案館明明說1998年3月到5月的檔案全毀了，怎么突然又冒出補錄的？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拿檔案袋，“既然是補錄的，為什么之前不說？”

“這不是剛找到嘛。”工作人員往后退了半步，避開林硯的手，眼神掃過一旁的張婆婆，“老巷子信號不好，聯系不上林先生，剛好碰到，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不過——”他頓了頓，視線又落回蘇曉身上，“蘇小姐怎么會在這？我記得你昨天也去了檔案館，問的也是1998年青桐巷的事吧？”

蘇曉的臉色更白了，她下意識地往林硯身后躲了躲：“我找我母親的舊住處，跟你沒關系。”

“怎么會沒關系呢？”工作人員笑了笑，聲音忽然壓低，“你母親蘇曼，當年可是青桐巷的‘名人’，她的事，我多少知道點。比如……她當年走的時候，除了一盆玉蘭花，還帶走了一樣東西?！?

林硯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日記里最后那句“若有一天，有人看到玉蘭花，記得告訴它，我來過”，又看了看蘇曉手里的相框——照片里的蘇曼，窗前的玉蘭花正開得盛，花瓣上的水珠清晰可見。他攥緊信紙，剛要開口，張婆婆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孩子，別在這說，先回院子里，外面風大?！?

張婆婆的話像是提醒了眾人，林硯點頭，側身讓蘇曉先進院子，自己則和小陳留在后面，盯著檔案館的工作人員：“既然你說檔案是補錄的，那就一起進去，當著大家的面打開?！?

工作人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跟著他們進了院子。外婆留下的老院子不大，中間種著一棵桂花樹，樹干粗壯，枝葉已經伸到了二樓的窗臺。墻角堆著幾個舊花盆，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干裂的泥土，想來是外婆走后，再沒人打理過。

“坐吧?！绷殖幹噶酥柑梦莸陌讼勺?，張婆婆已經端來了剛泡好的茶，茶杯還是當年的青花瓷，杯沿有一道細小的裂痕，林硯記得，這是外婆最喜歡的一套杯子。

工作人員在桌邊坐下，把檔案袋放在桌上，卻沒立刻打開。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墻上掛著的舊照片上——照片里是年幼的林硯和外婆，外婆抱著他，身后是滿院的桂花，笑得滿臉皺紋。

“這照片有些年頭了?！惫ぷ魅藛T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檔案袋，“林先生，在打開檔案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找1998年的檔案，找蘇曼，到底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你外婆的日記，還是為了別的？”

林硯抬眸，迎上工作人員的目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1998年的事，蘇曼到底有沒有偷錢？她為什么突然搬走？我外婆的日記里，到底藏了什么？”

工作人員笑了笑，沒回答，反而轉頭看向蘇曉：“蘇小姐，你呢？你找你母親的過去，是為了替她翻案，還是為了找那個‘欠她的人’？”

蘇曉的手猛地一顫，茶杯里的茶水濺了出來：“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工作人員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外的青桐巷，“因為當年王家丟錢的事，我父親是經手的警察。他臨終前說，這件事有問題，蘇曼是被人冤枉的，但他找不到證據。后來我進了檔案館，才發現1998年的檔案被人動過手腳，缺失的那部分，根本不是臺風損毀的，是被人故意拿走的。”

林硯猛地站起身：“你說什么？檔案是被人故意拿走的？”

“對?！惫ぷ魅藛T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紙條，放在桌上，“這是我父親當年的筆記，上面寫著，1998年5月12日，他去檔案館查蘇曼的戶籍信息，發現檔案已經不見了，當時的檔案管理員說，是被‘上面的人’調走了，至今沒還?！?

林硯拿起紙條，上面的字跡潦草，卻能看清“蘇曼”“檔案缺失”“人為”幾個字。他忽然想起張婆婆之前說的，外婆不讓大家找蘇曼，難道外婆知道檔案被人動過手腳？

“那你今天帶來的補錄檔案，是真的嗎？”蘇曉急切地問道。

工作人員點了點頭，解開檔案袋的繩子，拿出一疊泛黃的紙張：“這是我托人從市局的備份檔案里找到的，雖然不全，但能看到一些關鍵信息?！?

林硯和蘇曉湊過去，一張張翻看檔案。里面有蘇曼的租房合同，房東是巷里的王大爺——也就是當年丟錢的王家老爺子；有蘇曼的臨時戶籍登記，上面寫著她的籍貫是鄰市的蘇家村；還有一張匯款單，日期是1998年5月10日，匯款人是“匿名”，收款人是“王建國”（王家老爺子的名字），金額是五千元——正好和王家當年丟的錢數一樣。

“五千元？”蘇曉愣住了，“我母親當年根本沒什么錢，她怎么會給王家匯款？”

林硯也皺起眉，日記里的蘇曼，生活節儉，連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怎么會突然有五千元給王家？他忽然想起手里的存折，連忙拿出來——存折的開戶日期是1998年5月8日，開戶金額是五千元，戶主是“蘇曼”，最后一筆取款記錄是1998年5月10日，取走了全部五千元。

“這……這存折里的錢，就是給王家匯的款？”林硯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可蘇曼為什么要給王家匯錢？如果她沒偷錢，為什么要替小偷還錢？”

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父親的筆記里還寫著，王家當年收到匯款后，就再也沒鬧過，也沒再提抓小偷的事。好像……這件事是被人壓下來了?！?

就在這時，張婆婆忽然嘆了口氣，從里屋拿出一個舊盒子，放在桌上：“唉，該說的，還是要說。當年你外婆，知道蘇曼匯款的事?！?

林硯和蘇曉同時看向張婆婆：“外婆知道？”“林奶奶知道？”

“對?！睆埰牌糯蜷_舊盒子，里面放著一塊泛黃的桂花糕包裝紙，還有一張紙條，“這是你外婆當年交給我的，說如果有一天蘇曼的家人找來，就把這個給他們。你外婆說，蘇曼匯款的錢，是她借給蘇曼的。”

林硯拿起紙條，上面是外婆的字跡：“曼丫頭心善，替人背了黑鍋，這錢我幫她出，只求她能平安離開。別讓孩子知道，免得惹麻煩?！?

“替人背黑鍋？”蘇曉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母親是替誰背的黑鍋？那個人是誰？”

張婆婆搖了搖頭：“你外婆沒說，只是說那人是蘇曼的‘故人’，蘇曼不想連累他，所以才自己扛了下來。”

林硯沉默著，把所有線索串在一起：1998年5月，王家丟了五千元；蘇曼用外婆借的錢，匿名給王家匯了款；王家收到錢后不再追究；蘇曼連夜搬走；檔案被人故意拿走；外婆讓大家別找蘇曼……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誰在操控？蘇曼的“故人”又是誰？

就在這時，小陳忽然喊了一聲：“林先生，你看這個！”

眾人轉頭，只見小陳手里拿著一張照片，是從補錄檔案里掉出來的。照片上有三個人，中間是蘇曼，左邊是外婆，右邊是一個男人，背對著鏡頭，只能看到他穿著一件藍色的工裝服，手里拿著一個工具箱。

“這個男人是誰？”林硯接過照片，仔細看著男人的背影，總覺得有些熟悉。

張婆婆湊過來，看了一眼照片，忽然臉色大變：“這個背影……好像是當年巷里修水管的李師傅！”

“李師傅？”林硯愣住了，他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就是李志強??！”張婆婆的聲音有些激動，“當年他經常來巷里修東西，和你外婆、蘇曼都挺熟的。不過蘇曼搬走后，他也沒多久就走了，說是回老家了。”

林硯握緊照片，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李志強和蘇曼是什么關系？難道他就是蘇曼要保護的“故人”？王家的錢，其實是他偷的？

就在這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鈴鐺聲，和之前工作人員來的時候聽到的一模一樣。緊接著，是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人在家嗎？我是李志強，找林硯先生。”

林硯、蘇曉和工作人員同時愣住了。李志強？他怎么會突然出現？

林硯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口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服，手里拿著一個生銹的工具箱，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很亮。他看到林硯，笑了笑：“你就是林硯吧？你外婆當年跟我提過你，說你總愛蹲在墻角寫字?！?

林硯看著老人的臉，又看了看照片上的背影，心臟猛地一跳：“您……您是李志強李師傅？”

“是我?！崩钪緩婞c了點頭，目光落在林硯手里的照片上，臉色忽然變了，“這張照片……你從哪找到的？”

林硯還沒來得及回答，蘇曉忽然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蘇曼的相框，聲音帶著顫抖：“李叔叔，您認識我母親嗎？我是蘇曼的女兒，蘇曉。”

李志強看到相框里的蘇曼，身體猛地一震，手里的工具箱“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工具散了一地。他盯著相框，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曼曼……我終于找到你了……不，是找到你的孩子了……”

林硯看著李志強的反應，心里已經有了答案：李志強就是蘇曼要保護的人，王家的錢，應該就是他偷的。可他為什么現在才出現？他來這里，是為了坦白，還是為了別的？

就在這時，李志強忽然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蘇曉：“這是你母親當年留給你的，她說如果有一天我能見到你，就把這個給你。里面……有她想對你說的話?！?

蘇曉接過盒子，手指顫抖著打開。盒子里放著一枚玉蘭花紋的銀鐲子，還有一張折疊的信紙。她展開信紙，上面是蘇曼的字跡，開頭寫著：“曉兒，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李叔叔找到你了。當年的事，是媽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青桐巷的人。其實，王家的錢，是李叔叔偷的……”

蘇曉的眼淚滴在信紙上，暈開了字跡。她剛要往下看，李志強忽然抓住她的手，語氣急切：“曉兒，你聽我說，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偷錢是因為……”

他的話還沒說完，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李志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松開蘇曉的手，轉身就要跑。

“李師傅，你別走！”林硯連忙上前阻攔。

李志強卻用力推開他，聲音帶著哭腔：“我不能被抓，我還有事沒做完！曉兒，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偷錢是為了救你母親！”

說完，李志強就沖出了院子，往巷口跑去。林硯和小陳連忙追出去，可巷口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梧桐葉的聲音，李志強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曉站在院子里，手里攥著信紙和銀鐲子，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林硯回到院子，看到她手里的信紙，輕聲問道：“信上還寫了什么？”

蘇曉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他：“信上寫，我母親當年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錢治病，李叔叔沒辦法，才偷了王家的錢……可我母親從來沒跟我說過她得過病??！”

林硯皺起眉，剛要說話，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他接起電話，里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林先生，別再查1998年的事了，對你沒好處。李志強已經被我們找到了，你要是再管閑事，下一個就是你?！?

電話“咔嗒”一聲掛了。林硯握著手機，臉色蒼白。是誰打來的電話？他們為什么要阻止他查下去？李志強被他們抓到了嗎？

他抬頭看向院外的青桐巷，風越來越大，梧桐葉被吹得漫天飛舞，像是在掩蓋什么秘密。而蘇曉手里的信，還沒看完，李志強說的“救你母親”，到底是什么意思？1998年的事，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真相？

就在這時，張婆婆忽然指著二樓的閣樓，聲音有些顫抖：“林小子，你外婆的閣樓，你去過嗎？她說過，閣樓里有她最重要的東西，要等你回來才能打開。”

林硯的目光落在閣樓的門上，那扇門常年鎖著，他小時候從來沒進去過。外婆的閣樓里，到底藏著什么？會不會和1998年的事有關？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閣樓走去。樓梯發出“吱呀”的響聲，像是在訴說著塵封的往事。他走到閣樓門口，從口袋里拿出外婆留下的鑰匙——那是他整理遺物時發現的，一直沒機會用。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咔嗒”一聲，門開了。閣樓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陽光從天窗照進來，照亮了地上的灰塵。林硯走進閣樓，目光掃過堆積的舊箱子，忽然看到角落里放著一個鐵盒子，盒子上刻著一朵玉蘭花——和日記扉頁、蘇曼照片里的玉蘭花一模一樣。

他走過去，蹲下身，打開鐵盒子。里面放著一疊照片，還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照片上，外婆和蘇曼站在一起，笑得很開心，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正是李志強。而筆記本的封面上，寫著一行字：“1998年，青桐巷的秘密，我會守一輩子。”

林硯拿起筆記本，剛要翻開，閣樓的天窗忽然被風吹得“哐當”一聲關上，屋里瞬間陷入黑暗。他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緩慢而沉重，像是有人走進了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