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清河村，像個被遺忘在黃土高原皺褶里的土疙瘩，曝曬在毒辣的日頭下。熱浪肉眼可見地從地面升騰，扭曲著遠處溝壑縱橫的山峁。知了聲嘶力竭地鳴叫著，為這悶熱的午后平添幾分焦躁。

林默踩著滾燙的土路，快步走向村東頭的老校舍。他那雙洗得發白的塑料涼鞋早已被黃土染成同樣的顏色，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細小的塵埃，粘在汗濕的皮膚上，癢癢的。

這是他暑假返鄉后給村里孩子們補的最后一課。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簡陋的教室里，七八個年齡不一的孩子正埋頭寫著什么。破舊的黑板上還殘留著上一堂課留下的數學公式，粉筆灰在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光柱中緩緩浮動。

“林老師！”孩子們看見他，眼睛頓時亮起來。

“不是說了嗎，叫哥哥就行。”林默笑了笑，走到講臺前，放下手中的帆布書包。書包很舊了，邊角已經磨破，露出里面的白色線頭，但洗得很干凈。

“今天是我們最后一堂課了。”他輕聲說，目光掃過每一張稚嫩的臉龐。孩子們頓時安靜下來，眼神中流露出不舍。

十二歲的鐵柱最先開口：“林老師，你去了京城，還會回來教我們嗎？”

“當然會啊，寒假暑假都會回來的?！绷帜念^，“而且我答應你們，到了京城，我會把最好的學習資料都寄回來?！?

教室里頓時活躍起來，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著關于京城、關于華清的問題。林默耐心地回答著，心里卻泛起一絲酸楚。這些孩子中，最有天賦的鐵柱，可能也要像村里大多數孩子一樣，初中畢業就去城里打工了。

“好了，我們開始今天的課吧。”他拍拍手，讓孩子們安靜下來，“今天是物理課，我們要講光。”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自制的教具——幾塊鏡片和一個手電筒組裝成的小裝置。

“光是什么？”他問道，目光掃過孩子們好奇的臉。

教室里安靜下來，只有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嗡嗡作響，吃力地攪動著燥熱的空氣。

林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開了手電筒。一束光穿過鏡片，在斑駁的墻面上投射出一個明亮的光斑。

“在古代，人們認為光是從眼睛里發出來的?！彼苿又獍?，看著孩子們的眼睛跟著光點轉動，“后來才知道，光是一種電磁波，既有粒子性，又有波動性?！?

他講著光的折射、反射，講著牛頓的棱鏡實驗，講著光速的測量。孩子們似懂非懂地聽著，但眼睛里閃爍著求知的光芒。

“現在最先進的光刻機，就是用極紫外光來雕刻芯片上的電路，比頭發絲還要細幾千倍…”他突然停住了，自嘲地笑了笑。跟這些連縣城都沒去過的孩子講光刻技術，未免太遙遠了。

但鐵柱卻突然舉手：“林老師，是不是就像你用激光筆在木頭上刻字那樣？”

林默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對，有點像，但要精密得多。”他驚訝于孩子的聯想能力，心里既欣慰又惋惜。

下課鈴響了——那是掛在門口的一個鐵鐘，需要手動敲響。

孩子們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沖出去，而是磨磨蹭蹭地收拾著書包。最后離開的是鐵柱，他走到講臺前，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塞到林默手里。

“林老師，這是我爺爺留下的，送給你?！闭f完就紅著臉跑開了。

林默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塊淡黃色的琥珀，中間封著一只不知名的小蟲。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琥珀上，折射出溫暖的光芒。

他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良久沒有動彈。墻上那道光斑依然明亮，隨著太陽西斜慢慢移動著位置。

這可能是他給這些孩子上的最后一課了。等到寒假回來，不知道又有幾個孩子還會坐在這個教室里。

窗外傳來拖拉機的轟鳴聲和村民的吆喝聲，混合著遠處山坡上放羊人的信天游歌聲，一切都是清河村再平常不過的午后景象。

林默仔細地擦干凈黑板，將粉筆頭收集起來放進粉筆盒，把歪斜的課桌椅擺正。他做得很慢，仿佛要將這里的一切都刻進記憶里。

最后，他背起那個舊帆布書包，深深看了一眼這個他曾經作為學生、如今作為老師待過的地方。

鎖上門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這不僅是他給孩子們上的最后一課，也是他作為普通山村男孩的最后一課。

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將踏上前往BJ的路，開啟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而那塊父親留下的沉木盒子，正在家中等待著他去開啟一個震驚世界的秘密。

夕陽西下，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黃土路的盡頭。那里，命運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