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禾坐在槐樹下，指尖撫過日記本最后一頁的字跡。墨跡有些暈開，像是寫的時候落了淚，把紙頁洇出淺淺的褶皺。

“今天看到新聞里說，南方下了很大的雪。白禾那里也會下雪嗎？他總說南方溫暖，可我記得他冬天手腳會發冷。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穿外套，有沒有人提醒他喝熱水。”

“醫生說我的時間不多了。也好，這樣就不用再躲了，也不用再怕拖累他了。只是有點遺憾，沒能陪他走到最后，沒能告訴他，我從來沒后悔過遇見他。”

“如果有來生，我想做個普通的女孩，沒有負債的父親，沒有陰暗的過去，這樣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告訴他我有多愛他。白禾，等我，下輩子我們一定要好好的。”

日記本從指尖滑落，江白禾捂住臉，壓抑的嗚咽聲在空曠的槐樹林里回蕩。原來她不是不愛，不是不想見，而是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在保護他。她獨自承受著病痛和思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點點耗盡了生命。

他想起最后一次收到她的紙條，那時她是不是已經病了？想起她在電子廠門口轉身時的倉皇，是不是怕他看到她憔悴的樣子？想起她姑姑說她是為救小孩被車撞，可日記本里分明寫著是重病不治——她連離開的方式，都在替他著想，怕他知道真相后太過痛苦。

這個傻姑娘，到最后都在想著保護他。

江白禾把日記本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著她最后的體溫。他在槐樹林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時，才慢慢站起身，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去了魏青蕪住過的醫院，找到了當年給她治病的醫生。醫生看著他拿出的日記本，嘆了口氣，說出了更多他不知道的細節。

“魏青蕪是個很堅強的姑娘。”醫生回憶道，“查出白血病時，她一個人來辦的住院手續，沒告訴任何人。化療很痛苦，她吐得站都站不穩，卻從來沒哼過一聲。后來她實在沒錢了，只能放棄治療，我們都勸她聯系家人，她總是搖頭說‘不能拖累他們’。”

“她最后一段時間，總是坐在窗邊看南方的方向，手里捏著一枚樹葉做的書簽。有時候會對著書簽說話，說什么‘等我’‘對不起’之類的話……”

江白禾走出醫院時，外面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極了他們初見那天的雨。他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

他去了魏青蕪最后住過的出租屋。那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墻壁斑駁，家具簡陋，卻收拾得干干凈凈。書桌上還放著她沒看完的泰戈爾詩集，書頁里夾著一張他大學時的照片——那是他當年參加辯論賽時的照片，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的，邊角已經被摩挲得發毛。

床頭柜上有一個小小的儲蓄罐，里面裝著幾枚硬幣。江白禾倒出來一看，發現罐底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還差328元，就能給白禾買那條他喜歡的圍巾了。”

他想起大學時自己隨口提過一句喜歡某品牌的圍巾，沒想到她一直記在心里。而他，卻連她生病都不知道，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江白禾在這間小屋里住了下來。他每天都會坐在書桌前，看她看過的書，寫她沒寫完的日記，仿佛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他會去她常去的菜市場，買她喜歡的青菜，學著做她做過的番茄炒蛋，可怎么也炒不出她做的味道。

冬天來臨時，槐樹葉落了滿地。江白禾像往常一樣去槐樹林散步，卻在樹下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盒子。盒子埋在土里，外面裹著塑料袋，像是被特意藏起來的。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用紅繩系著的戒指，戒指內側刻著兩個小小的字：“禾蕪”。還有一張紙條，是魏青蕪的字跡，應該是她住院前藏在這里的：

“白禾，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你找到這里了。對不起，又一次騙了你。我不是被車撞了，我是生病了。我怕你知道會難過，怕你為了我放棄前程，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離開。”

“這枚戒指，是我用第一個月工資買的，本來想等你畢業那天送給你，告訴你我想和你共度余生。現在看來，沒機會了。”

“別為我難過，也別為我停留。你那么好，值得被世界溫柔以待。找個好姑娘，好好生活，把我的那份幸福也一起過了。”

“如果有一天，你路過槐樹林，看到風吹落槐花，那是我在對你說‘我愛你’。”

江白禾把戒指緊緊攥在手里，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戒指很涼，涼得刺骨，可他卻覺得像是被火燒一樣疼。他跪在槐樹下，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放聲痛哭。

原來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會找她，知道他會來這里，所以早就把最后的話藏在了這里。她用生命最后的力氣，為他鋪好了一條沒有她的路，希望他能幸福。

可沒有她的世界，哪里還有幸福可言？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覆蓋了整個城市。江白禾穿著魏青蕪給他織的圍巾，坐在槐樹下，手里握著那枚戒指，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笑，仿佛終于要去見那個等了他很久的女孩。

雪越下越大，把他的身體漸漸覆蓋，像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槐樹上的積雪偶爾落下，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誰在輕聲說著“再見”。

后來，有人在槐樹下發現了一對相擁的雪人，雪人的手里，握著一枚小小的戒指。陽光出來時，雪人慢慢融化，戒指掉在地上，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淚。

風停了，雪停了，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或許在另一個世界，沒有負債的父親，沒有病痛的折磨，那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笑著向那個拿著傘的男孩伸出手。槐花落在他們的發梢，陽光溫暖，歲月靜好，他們終于可以牽著手，再也不分開。

而這人間的槐樹林里，只留下一個關于愛與遺憾的傳說，在每一個風起的日子里，輕輕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