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大陸東域的臘月，風是淬了冰的刀。

青石鎮外那座荒廢的山神廟，墻皮早被歲月啃得斑駁，西角的屋頂塌了半片，雪粒子順著破洞往里灌，落在林野的粗布棉襖上，瞬間融成冰水，順著衣襟往下淌。

林野將懷里的妹妹阿禾又緊了緊，左手攥著最后半塊黑面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凍得發僵的皮膚裂開了幾道細口，滲著血絲，卻渾然不覺。

“哥，我不餓。”阿禾的聲音細弱得像風中的棉絮，她從林野懷里探出頭，小臉上滿是凍瘡，紅腫的鼻尖下掛著兩道清涕，卻還是把林野遞過來的饃往回推，“你明天要去鷹嘴崖砍柴，路遠，得留著力氣。”

林野低頭，借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雪光，看清妹妹眼底的疲憊。阿禾才十二歲，本該是在爹娘懷里撒嬌、穿著暖棉襖讀書的年紀，卻跟著他在這破廟里熬了五年——從爹娘五年前在黑風山脈被妖獸“裂爪豹”撕碎那天起，兄妹倆就只剩彼此了。

“哥吃過了。”林野把饃重新塞進阿禾凍得發紫的小手里，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卻掩不住喉間的沙啞，“昨天賣柴的錢，我在鎮上買了兩塊饃，路上啃了一塊，這是你的。”

這話半真半假。昨天他背著三十斤濕柴去鎮上，走了兩個時辰，才賣了五個銅板。兩塊黑面饃花了四個銅板，剩下的一個銅板，他用布包了三層，藏在棉襖內袋里——那是他打算給阿禾買凍瘡膏的錢。前幾天夜里，他醒來看見阿禾在偷偷抓撓手背，眼淚掉在破草席上，洇出一小片濕痕，他卻只能假裝沒看見，因為他連一錢凍瘡膏都買不起。

阿禾咬著饃，小口小口地咽，動作慢得像在數著嚼了幾下。黑面饃又干又硬，剌得喉嚨疼，可她卻吃得格外珍惜，偶爾抬頭看一眼林野，眼神里藏著心疼。林野別過臉，望著廟外漫天飛舞的雪花，眼眶有些發熱。

他十七歲了，身高剛過六尺，卻瘦得像根竹竿，胳膊上連點像樣的肌肉都沒有。在這以體修為尊的滄瀾大陸，他連最低階的“鍛皮境”都摸不到邊——鍛皮境需要每日用“淬皮散”泡洗肉身，激發皮膚的韌性，可一錢淬皮散就要十個銅板，他攢三個月都湊不夠這個數。

青石鎮不大，攏共就百十來戶人家，鎮上的體修者屈指可數，最厲害的是開武館的趙虎，據說已經摸到了“鍛骨境”的門檻，一拳能打斷碗口粗的樹干。趙虎為人霸道，平時靠收徒和搶傭兵隊的獵物過活，像林野這樣的孤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上次林野砍柴時不小心擋了他的路，就被他一腳踹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哥，開春我就去幫王嬸縫衣服吧。”阿禾吃完饃，把剩下的一小塊饃渣小心翼翼地包起來，塞進林野的口袋，“王嬸說我手巧，縫一件衣服給兩個銅板，我一天能縫兩件，這樣你就不用去砍柴了。”

林野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他摸了摸阿禾的頭，她的頭發又黃又干，像枯草似的。“不行，”他語氣堅定，卻又帶著幾分溫柔，“你得去讀書。前幾天我路過王秀才的私塾，聽見先生說你上次在門口認對了‘人’字，是塊讀書的料。等開春了，哥就送你去私塾，以后做個賬房先生，不用像哥這樣賣力氣。”

他早就打聽好了，王秀才的私塾每月學費二十個銅板，雖然對他來說是筆巨款，但他已經盤算好了——開春后，他多去鷹嘴崖砍些硬柴，那里的柴木質密，能多賣兩個錢，再撿些妖獸糞便（鎮上的農戶會買去當肥料），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撿到妖獸掉的鱗甲，湊夠學費應該沒問題。

阿禾沒再說話，只是往林野懷里縮了縮，小腦袋靠在他的胸口，很快就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帶著孩子特有的奶氣，林野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單薄，還有因為寒冷而微微發抖的肩膀。

林野睜著眼，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破廟里很冷，他卻不敢睡，怕自己睡著了，阿禾會凍著。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妹妹，又看了看自己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掌心攥得發疼——他必須變強，必須賺到更多的錢，不然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他和阿禾遲早會像爹娘一樣，成為妖獸的口糧，或者死在某個體修者的拳頭下。

天剛亮，雪停了，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林野把僅有的薄被蓋在阿禾身上，又把她剛才包起來的饃渣放在她手邊，然后拎起墻角那把磨得發亮的柴刀——這把柴刀是爹娘留下的，刀身已經有了缺口，卻陪了他五年。

“阿禾，哥去砍柴了，你在家等著，晚上哥給你帶熱乎的紅薯。”林野輕輕在阿禾耳邊說，然后悄悄走出了破廟。

廟外的積雪沒到膝蓋，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林野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鷹嘴崖走，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似的疼，可他卻走得很堅定——為了阿禾，他什么苦都能吃。鷹嘴崖在青石鎮后山的最深處，距離破廟有三個時辰的路程。這里地勢偏僻，崖壁陡峭，常年刮著罡風，鎮上的樵夫很少來這里，一來是路難走，二來是傳聞崖下常有妖獸出沒。

林野之所以來這里，是因為這里的柴長得密，而且都是硬木，能多賣幾個錢。更重要的是，他曾聽鎮上的老樵夫說，鷹嘴崖下偶爾會有低階妖獸掉的鱗甲或爪子，要是能撿到，賣給武館或藥鋪，能換不少銅板。

走了三個時辰，林野終于到了鷹嘴崖下。崖壁有十幾丈高，覆蓋著厚厚的積雪，上面結著一層冰，滑得很。林野找了處相對平緩的坡，把繩子系在一棵老松樹上，然后抓著巖石，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他的手凍得沒了知覺，好幾次都差點打滑摔下去，幸好他常年砍柴，手臂有力，硬生生攀到了崖底。崖底是個十幾丈寬的枯洞，洞里沒有積雪，反而透著一股微弱的暖光，驅散了周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