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課后的大課間有二十分鐘，林薇薇拉著蘇晚去小賣部買水，路過操場時，恰好看見陸沉舟被幾個男生圍在籃球架下。為首的是體育委員趙磊，人高馬大的，正用胳膊肘撞陸沉舟的胳膊：“新來的，會打球不？來一局？”陸沉舟沒應聲，靠在球架上沒動，手指還在轉那支從教室里帶出來的筆。趙磊覺得沒面子，嘖了聲：“怎么？看不起人？”

蘇晚攥著手里的礦泉水瓶緊了緊，林薇薇在她耳邊嘀咕：“趙磊這人就愛挑事，估計是看陸沉舟不順眼。”話音剛落，就見陸沉舟把筆塞進口袋，彎腰撿起地上的籃球。他拍了兩下球，指尖壓著球往地上磕，“咚咚”的聲響在喧鬧的操場里格外清楚。“輸了別賴。”他聲音不高，卻讓趙磊愣了下。

沒等趙磊反應，陸沉舟已經運球沖了出去。他跑得不算快，但腳步很穩，籃球在他手里像黏住了似的，趙磊伸手去搶，他手腕一翻就繞了過去，緊接著起跳、投籃——動作干凈利落，籃球擦著籃筐落進網里，發出“唰”的輕響。周圍瞬間靜了靜，連趙磊帶來的幾個男生都忘了叫好。

陸沉舟落地時沒看球，目光越過人群往教學樓的方向掃了眼，恰好對上三樓走廊的窗戶。蘇晚心里一跳，慌忙往后縮了縮，躲在林薇薇身后。等再探出頭時，他已經轉回頭，趙磊正紅著臉喊：“再來！剛才是你偷襲！”

小賣部里人擠人，林薇薇踮著腳才搶到兩瓶可樂，遞給蘇晚一瓶時擠眉弄眼：“我就說他不簡單吧？剛才那球帥炸了！”蘇晚擰開瓶蓋抿了口，可樂的氣泡刺得舌尖發麻，腦子里卻還留著他投籃時的樣子——他跳起來時外套下擺揚起來，露出腰側的皮膚，比校服還白。

“別老盯著人家看呀。”林薇薇用胳膊肘頂她，“小心被趙磊那幫人看見，說你是花癡。”蘇晚的臉又紅了，把可樂瓶往身后藏了藏：“我沒看。”話是這么說，眼睛卻忍不住又往操場瞟了眼。陸沉舟正背對著她站著，趙磊的球砸在他后背上，他沒回頭，反手抓住球扔了回去，力道大得讓趙磊踉蹌了兩步。

“脾氣好像不太好。”蘇晚小聲說。林薇薇撇撇嘴：“趙磊先動手的，換我也煩。”她忽然拽了拽蘇晚的胳膊，“快看三班的孟萌！”蘇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三班的孟萌正抱著本筆記本往操場走，孟萌是學校的文藝委員，長著雙杏眼，平時總愛穿帶蕾絲的裙子，此刻正停在籃球架邊，好像在跟陸沉舟說話。

陸沉舟側著臉，看不清表情，孟萌仰著頭笑，辮子在肩窩里晃。蘇晚捏著可樂瓶的手指緊了緊，瓶身被捏得變了形。“孟萌肯定是去要聯系方式的。”林薇薇撇著嘴說，“她見了長得帥的就往上湊。”蘇晚沒說話，轉身往教學樓走：“快上課了，回去吧。”

林薇薇愣了下，趕緊跟上她：“怎么了這是？吃醋啦？”“沒有。”蘇晚的聲音悶悶的，腳下卻走得更快了。她知道自己不該在意——陸沉舟跟她本來就不熟，孟萌漂亮又活潑，比她適合跟他說話。可心里那點悶悶的感覺像團濕棉花，堵得她喘不過氣。

第三節課是英語課，老師讓同桌互相聽寫單詞。蘇晚心不在焉的，林薇薇念了三個詞她都沒記下來。“想什么呢？”林薇薇用筆敲她的本子，“魂都飛操場去了吧？”蘇晚低下頭寫單詞，筆尖在紙上劃得很重：“沒什么。”她寫著寫著，忽然發現本子上多了個籃球的圖案，是她無意識畫的。

下課鈴響時，蘇晚正對著那個籃球發呆，后桌忽然戳了戳她的背：“蘇晚，有人找你。”蘇晚回頭，看見孟萌站在教室門口，手里還抱著那本筆記本。孟萌對她笑了笑：“蘇晚，能借我看下你昨天的英語筆記嗎？我有道題沒聽懂。”

蘇晚愣了下，孟萌很少跟她說話，她們不是一個班，平時連走廊里遇見都很少打招呼。“哦好。”蘇晚把筆記本翻出來遞給她，孟萌接過去時指尖碰到她的手，軟乎乎的：“謝謝呀，我等下還你。”

孟萌走后，林薇薇湊過來：“她肯定是故意的。”蘇晚不解地看她：“什么故意的？”“借筆記是假，想打聽事是真！”林薇薇壓低聲音，“剛才她在操場沒要到聯系方式，說不定是想從你這兒套話呢。”蘇晚皺了皺眉：“別瞎猜了，她可能是真的要筆記。”

可心里卻忍不住信了林薇薇的話。她看著孟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孟萌走路時總愛扭著腰，裙子的蕾絲邊擦過墻根。蘇晚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裙，忽然覺得有點別扭。

午休時蘇晚沒去食堂，她帶了面包，想在教室里吃完趕緊寫作業。教室里沒幾個人，最后一排的陸沉舟趴在桌上，大概是睡著了，后背隨著呼吸輕輕起伏。蘇晚啃著面包，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耳朵上——他的耳朵很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曬的。

她正看得出神，孟萌忽然推門進來了，手里拿著她的筆記本。“蘇晚，謝謝你的筆記。”孟萌把筆記本放在她桌上，眼睛卻往最后一排瞟了眼，“你們班的陸沉舟是不是很難接近呀？我剛才問他能不能加入文藝部，他理都沒理我。”

蘇晚捏著面包的手頓了頓：“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孟萌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翻著她的筆記本：“可我看早上他幫你修車來著，還以為你們認識呢。”蘇晚的心提了起來，原來孟萌早上看見了。“就是碰巧。”她小聲說。

“碰巧也挺好的呀。”孟萌眨著杏眼笑，“他人長得帥，打球又厲害，要是能進文藝部，校慶的時候肯定能出風頭。”她忽然湊近蘇晚，聲音壓得很低：“蘇晚，你幫我問問他唄？就問他愿不愿意去文藝部排練節目。”

蘇晚愣住了，她怎么去問？她連跟陸沉舟說句話都要臉紅。“我……”她剛想拒絕，孟萌卻拉著她的手晃了晃，軟乎乎地撒嬌：“好不好嘛蘇晚？你人最好了。”蘇晚被她晃得沒辦法，看著她期待的眼神，話到嘴邊變成了：“我試試吧，不一定能成。”

孟萌立刻笑了：“我就知道你最好！”她蹦蹦跳跳地走了，走到門口時還回頭對蘇晚揮了揮手。蘇晚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最后一排的陸沉舟，心里堵得更厲害了。她干嘛要答應孟萌？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跟陸沉舟說話。

陸沉舟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正支著胳膊看她，眼神里帶著點疑惑。蘇晚嚇了一跳，嘴里的面包渣差點嗆進喉嚨里，慌忙低下頭喝水。“你剛才跟孟萌說什么？”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蘇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沒想到他會聽見。“沒、沒什么。”她結結巴巴地說，不敢看他的眼睛。陸沉舟沒再問，轉回頭望著窗外，手指在桌沿上輕輕敲著，節奏很慢。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他敲桌子的聲音和蘇晚的心跳聲混在一起。

蘇晚啃完面包，拿出數學題來做，可怎么也靜不下心。陸沉舟敲桌子的聲音總往她耳朵里鉆，她忍不住抬頭看他，他還在望著窗外，側臉的線條很清晰，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那個……”蘇晚忽然鼓起勇氣開口，話一出口又后悔了。

陸沉舟轉過頭看她，等著她往下說。蘇晚的臉瞬間紅透了，硬著頭皮把孟萌的話復述了一遍：“三班的孟萌……想讓你去文藝部，說校慶要排練節目……”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見。

陸沉舟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他笑的時候眼睛會彎一點，不像平時那么冷了。“不去。”他說得干脆利落，沒給半點余地。蘇晚松了口氣，又有點莫名的失落：“哦，我知道了。”

“她自己怎么不來問？”陸沉舟忽然又問。蘇晚愣了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總不能說孟萌怕被他拒絕吧？“她……可能不好意思。”蘇晚找了個蹩腳的理由。陸沉舟挑了挑眉，沒再說話，轉回頭繼續望窗外，手指卻不再敲桌子了。

蘇晚低著頭寫題，筆尖在紙上劃了半天，卻只寫了個解。她偷偷抬眼瞥他，他正用手指捻著窗簾的流蘇，流蘇是藍色的，被他捻得打了個結。蘇晚忽然想起早上他幫她修車時的手指，干凈又有力，沾了油污也好看。

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李梅讓班長發了張摸底試卷，說是要看看大家暑假有沒有好好學習。試卷很難，蘇晚寫到最后一道大題時卡住了，草稿紙上畫滿了輔助線還是沒思路。她咬著筆桿抬頭，看見陸沉舟已經把試卷翻扣在桌上了，正趴在桌上轉筆。

他好像永遠都很閑。蘇晚心里嘀咕著，又低下頭跟題目較勁。可越急越想不出來，額頭都冒出汗了。忽然，一張紙條落在她的試卷上。蘇晚嚇了一跳，抬頭看見陸沉舟正望著窗外，好像什么都沒做過。

她猶豫了幾秒，悄悄展開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字，筆畫又快又亂：作BC的垂線，連AO。蘇晚順著他說的畫了輔助線，腦子里“嗡”的一聲——原來是這樣！她趕緊往下寫，筆尖在紙上沙沙響，心里又驚又喜。

寫完題她才想起要道謝，轉頭想把紙條還給他，卻看見他已經睡著了。他趴在桌上，臉埋在胳膊里，只露出點頭發，陽光落在他的發梢上，泛著淺黃的光。蘇晚把紙條疊成小方塊，輕輕放在他的桌角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校服，溫溫的。

放學鈴響時，陸沉舟猛地抬起頭，好像嚇了一跳。蘇晚忍不住笑了——原來他睡覺這么沉。他揉了揉眼睛，看見桌角的紙條，捏起來看了眼，又抬頭看蘇晚。蘇晚趕緊低下頭收拾書包，耳朵卻紅了。

“謝了。”他忽然說。蘇晚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謝自己把紙條還給他，趕緊搖搖頭：“該我謝你才對，幫我解了題。”他沒說話，把紙條塞進書包，也開始收拾東西。他的書包很簡單，就裝了本數學書和一支筆，不像別人的書包塞得鼓鼓的。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林薇薇被她媽媽接走了，蘇晚只能自己去車棚。走到車棚時，她看見陸沉舟正站在她的自行車旁，好像在等她。蘇晚的心跳又快了：“你怎么還沒走？”“等你。”他說得很自然，好像這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蘇晚的臉瞬間紅透了：“等我干嘛？”他沒回答，指了指她的自行車鏈條：“早上沒修牢，再看看。”他蹲下去撥了撥鏈條，又轉了圈腳踏板，確定沒問題了才站起來：“好了，這次不會掉了。”

“謝謝。”蘇晚小聲說。他“嗯”了一聲，推著自己的自行車往外走。他的自行車是黑色的山地車，看著就很貴，跟他的人一樣，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氣場。“你家住哪兒？”蘇晚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問完就后悔了——他們還沒熟到能問住址的地步。

他卻沒覺得奇怪，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那邊。”蘇晚的眼睛亮了亮：“我也往那邊走！”說完又覺得太激動了，趕緊低下頭開鎖。“一起？”他問。蘇晚點點頭，不敢看他。

兩人騎著車往東邊走，路上沒說話，只有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會碰到一起。蘇晚騎得很慢，怕跟他拉開距離，又怕靠得太近。快到十字路口時，他忽然停了下來：“我往這邊走。”

蘇晚也停下車：“哦，再見。”他“嗯”了一聲，騎著車拐進了另一條路。蘇晚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騎著車繼續往前走。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晚飯的香味，她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心里甜滋滋的。

回到家時，媽媽正在做飯，看見她回來笑著問：“今天怎么這么晚？”蘇晚把自行車停好，走進廚房幫媽媽擇菜：“跟同學一起回來的。”媽媽沒多問，只是往鍋里放了勺鹽：“剛才看見隔壁樓搬來戶新人家，好像是個男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說不定是你們學校的呢。”

蘇晚的心跳了下：“是嗎？”媽媽點點頭：“長得挺高的，穿著實驗中學的校服呢。”蘇晚沒說話，心里卻在想——會不會是陸沉舟？

吃過晚飯，蘇晚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卻總忍不住走神。她想起下午他幫她解題時的紙條，想起他等她一起放學的樣子，想起他說“一起”時的語氣。窗外的蟬還在叫，夏末的熱意慢慢退了，空氣里帶著點涼。蘇晚拿出筆記本，在最后一頁畫了個小小的籃球，旁邊寫著“陸沉舟”三個字，寫了又涂，涂了又寫。

她不知道，此刻隔壁樓的陸沉舟正站在窗邊，看著蘇晚房間的燈光。他的手里捏著包淡粉色的紙巾，上面的小兔子被他摸得有點皺了。他想起下午她紅著耳朵說“我也往那邊走”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原來轉來這個學校，也不是那么無聊。他想。

夏末的風從窗戶吹進來，帶著青草的味道，好像把少年少女心里的漣漪都吹得更軟了。蘇晚趴在桌上，看著筆記本上模糊的字跡，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會變得不一樣。至少，不會像以前那么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