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破碎的光，空氣里彌漫著金錢與權力精心煨制的暗香。名利場的喧囂像一層厚厚的暖絨，裹著每個人的真實面目。

顧昭就在這片暖絨里，指尖捏著細長的杯腳，輕輕一晃，金黃色的液體便漾開細碎的波紋。她聽著周圍那些壓低的、故作同情的議論，唇角彎起一個旁人看不懂的弧度。

“嘖，沈總這話……也太打顧家的臉了。”

“誰說不是呢？天價拍下來的‘摯愛’，轉(zhuǎn)頭就說不是給未婚妻的。”

“那位顧大小姐也是個人物，可惜了，還沒進門就……”

可惜什么？顧昭覺得有點好笑。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拍賣臺側(cè)前方那個被鎂光燈簇擁的男人身上。

沈聿。

京圈里最頂尖的那個名諱，手握潑天富貴，生就一副令人神魂顛倒的皮囊，卻冷淡得像北極終年不化的冰原。二十八歲，身邊干凈得連個緋聞對象都扒不出來。如今，這塊冰原親自開口，要娶顧家的女兒。

強強聯(lián)合，天作之合——媒體通稿都是這么寫的。

直到剛才。

那條傳承自某位歐洲皇室舊藏的鉆石項鏈“星燼”，以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數(shù)字落槌在沈聿手中。全場燈光追著他，記者擠上前，話筒幾乎要懟到他下頜，問題尖銳又充滿窺探欲：“沈先生！拍下‘星燼’是否是為博新婚妻子一笑？”

男人疏離地站著，黑色禮服剪裁完美，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料峭。他沒看鏡頭，低垂著眼，修長手指極盡溫柔地摩挲著項鏈盒里那枚主鉆，冰封般的眼底竟融開一絲難以錯辨的繾綣。

他說：“不。”

一個單字，掐滅了現(xiàn)場所有嘈雜。

他頓了頓，聲線透過麥克風，清晰地撞進每個人耳膜：“是送給我暗戀了十年的小姑娘。”

一石激起千層浪。

驚愕的抽氣聲，興奮的交頭接耳，以及更多、更露骨的，投向角落“未婚妻”方向的憐憫目光，瞬間淹沒了會場。

顧昭晃著香檳杯，眼底那點笑意更深了。她甚至有空想，沈聿這演技，若是進軍娛樂圈，怕是能捧回好幾座影帝獎杯。

她不動聲色地低下頭，解鎖手機屏幕，點開那個備注只有一個“S”的對話框。指尖飛快地敲下一行字，發(fā)送。

【項鏈我很喜歡，但下次介紹的時候，能別說是送給你家“小姑娘”了么？沈總。】

幾乎就在她消息送出的下一秒，掌心里的手機便輕輕震了一下。

S：【沈太太。】

顧昭眉梢微挑，等著他的下文。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緊隨而至，帶著某種不動聲色的反擊和篤定的調(diào)侃。

【那你承認當年在波士頓圖書館，先偷看我一下午、最后還差點摔下梯子的人——】

文字在這里斷了一下，顧昭幾乎能想象出對方此刻好整以暇的神情。

新消息彈出：

【其實是你？】

顧昭盯著那行字，唇邊的笑意驀地一凝。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杯中的香檳液面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那些被時光柔焦過的舊日畫面猝不及防地撞回腦海——浩如煙海的陳舊書卷氣，午后斜陽透過彩繪玻璃落下的光斑，以及那個坐在長桌盡頭、清冷得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黑發(fā)少年。

她以為那是她獨自珍藏的、無人知曉的秘密開端。

他怎么會……

喧囂名利場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她緩緩抬起頭，穿越所有浮華的障礙，再次望向那個光芒中心的男人。

恰在此時，沈聿也正抬眸望來。

隔著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兩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猝然相撞。

他手中仍握著那只天鵝絨的項鏈盒，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盒蓋。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唯有那雙看向她的眼睛，沉靜、幽深，像不見底的寒潭，卻清晰地倒映著此刻她微怔的模樣。

然后，顧昭看見，他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對她彎了一下唇角。

那是一個勝利的、帶著十足掌控欲的、專屬于獵人的微笑。顧昭捏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fā)燙。

隔著半個宴會廳的浮華喧囂，沈聿那個極淡、卻極具穿透力的笑，像一枚精準的針，刺破了她一直以來游刃有余的偽裝。他知道了。

他居然從一開始就知道。

波士頓那個彌漫著舊書塵埃和陽光顆粒的下午，她笨拙地試圖從最高那層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法學典籍，梯子輕微晃動，書沒拿穩(wěn)，反而讓自己失了平衡。預想中的狼狽摔落沒有發(fā)生，一只有力的手穩(wěn)住了梯子，另一只手臂堪堪扶住了她的腰側(cè)。

驚魂未定地低頭，對上一雙漆黑平靜的眼。那時的沈聿，比現(xiàn)在青澀幾分，輪廓冷峻，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場，唯獨扶住她的那只手，溫度透過薄薄的夏衣，燙得驚人。

她倉促道謝，臉頰熱得不像話，幾乎是從他懷里跳下來的。他卻只是淡淡頷首，抽走了那本她想要的書，遞給她，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多余的一句話。

她以為那只是他紳士風度的偶然一瞥。原來他記得，甚至看清了她之前偷偷打量他的所有窘迫。

手機又震了一下。

S：【看來沈太太記性不太好，需要我?guī)湍愣嗷貞泿状危俊?

顧昭深吸一口氣，香檳的酒意似乎有些上頭。她按滅屏幕，將杯中殘余的酒液一飲而盡，微甜的泡沫刺激著喉嚨。再抬頭時，她臉上已重新掛上無可挑剔的、屬于顧家大小姐的明艷笑容。

她穿過人群，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平穩(wěn)的聲響。那些同情、探究、幸災樂禍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覺，徑直走向今晚的焦點——沈聿。

記者們還沒散開，見她走來，頓時又興奮起來，鏡頭迫不及待地對準兩人，期待著捕捉到什么豪門怨侶的戲劇性場面。

顧昭在沈聿面前站定，微微仰頭看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遭的耳朵捕捉到：“沈總好大的手筆，‘星燼’很美，我先替那位……幸運的小姑娘謝謝你了。”

她語調(diào)輕快，甚至帶著點戲謔，全然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難堪或憤怒。

沈聿垂眸看著她，眼底那點微末的笑意未散，反而深了些。他很自然地將手中的項鏈盒遞向她，動作隨意得像遞出一張名片：“既然太太喜歡，不如先幫你保管？”

媒體區(qū)響起一陣壓抑的低呼。這又是什么戲碼？

顧昭看著那只遞到眼前的絲絨盒，沒有立刻去接。她迎上他的目光，紅唇彎起：“哦？沈總不怕我戴了，你的‘小姑娘’會吃醋？”

“她很大度。”沈聿面不改色，手腕又往前送了送，語氣帶著只有兩人能懂的深意，“尤其對我。”

指尖在空氣中短暫交匯，顧昭接過了盒子。冰涼的絲絨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那就，卻之不恭了。”她嫣然一笑，轉(zhuǎn)身面向鏡頭，姿態(tài)優(yōu)雅地打開盒蓋。

璀璨奪目的鉆石項鏈在燈光下迸發(fā)出驚人的火彩，映亮她明媚的眉眼。她將盒子微微傾向媒體區(qū)域，任由閃光燈瘋狂閃爍，語氣輕松得像在展示一件尋常戰(zhàn)利品：“各位，拍好看點，這可是我們沈總……千里送鵝毛的心意。”

一句話，將剛才那場幾乎要演變成豪門丑聞的風波，輕飄飄地化解成了夫妻間無傷大雅的情趣調(diào)侃。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沈聿口中的“小姑娘”……真的就是顧昭本人？只是夫妻倆玩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