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來幫忙的都是村里的老鄰居,有人幫著搭靈棚,有人幫著煮喪飯,煙霧在院壩里飄著,混著紙錢燃燒的味道,嗆得人眼睛發酸。強燦穿著黑色的孝服,跪在靈前,機械地給來吊唁的人磕頭。母親坐在旁邊的矮凳上,眼睛紅腫得像核桃,眼淚沒停過,卻哭不出聲音,只是偶爾抽噎著,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淚。
葬禮結束那天,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靈棚拆了,紙錢的灰燼被風吹得四處飄散,只剩下供桌上沒燃盡的蠟燭,還在微弱地亮著。強燦收拾著院子里的雜物,母親突然開口:“你爸的那件藍布衫,還在衣柜最上面的抽屜里,你找出來,跟他的衣服一起燒了吧,他生前最喜歡穿那件。”
強燦點點頭,走進父母的房間。房間里還保持著父親生前的樣子,床頭放著他爸沒看完的報紙,桌子上擺著老花鏡,墻角立著那根用了十幾年的拐杖。他打開衣柜,最上面的抽屜里果然放著那件藍布衫,布料已經有些發白,領口處還縫著一塊補丁——那是母親去年給他爸補的。強燦拿起藍布衫,手指觸到布料,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穿著這件衣服,在田埂上教他插秧,陽光落在衣服上,暖得像一塊糖。
他把藍布衫疊好,走到院子里,放進燒紙的鐵盆里。火苗竄起來,很快就把衣服燒得蜷縮起來,冒著黑煙。強燦看著火焰,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父親走了,那個總在田埂上等他回家的人,那個把他扛在肩膀上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強燦和母親一起守著空蕩蕩的家。母親總是坐在父親生前常坐的椅子上,望著遠處的稻田發呆,有時候會突然喊一聲“老強”,然后意識到什么,又沉默下來。強燦怕母親孤單,每天都陪著她說話,幫她做飯、洗衣,可母親的話還是越來越少,飯也吃得越來越少。
家里的灶臺冷了很久,強燦第一次做飯時,差點把鍋燒糊。他站在灶臺前,看著鍋里的水慢慢燒開,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在灶臺前做飯,父親在院子里劈柴,他在旁邊幫忙添柴火,一家人說說笑笑,日子雖然不富裕,卻很熱鬧。可現在,灶臺還是那個灶臺,卻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溫度。
有一天,強燦去鎮上買東西,路過以前和胡昕常去的那家小賣部。小賣部還在,老板還是那個慈祥的老太太,只是門口的招牌換了新的。他停下腳步,看著小賣部,突然想起胡昕第一次跟他來這里,買了一根冰棍,遞給他一半,說“強燦,這冰棍真甜”。那時候的陽光很好,胡昕的笑容比冰棍還甜。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走進了小賣部。老太太看到他,笑著打招呼:“燦燦,好久沒見你了,你爸還好嗎?”
強燦心里一酸,勉強笑了笑:“我爸……走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唉,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走得這么早。對了,你對象呢?就是那個叫胡昕的姑娘,以前總跟你一起來的。”
強燦的臉一下子紅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老太太看他不說話,也沒再追問,只是給了他一袋他小時候愛吃的奶糖:“拿著吧,小時候你總跟你爸來買這個。”
強燦接過奶糖,說了聲“謝謝”,轉身走出了小賣部。他剝開一顆奶糖,放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嘴里散開,可心里卻苦得厲害。他想起胡昕跟他說分手的那天,想起她電話里的聲音,想起那條沒寄出去的圍巾,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喘不過氣。
回到家,母親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張照片——那是強燦和胡昕的合照,是去年過年時拍的,兩人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笑得很開心。母親看到他回來,把照片遞給她:“這照片,你還留著啊?”
強燦接過照片,看著照片上的胡昕,心里一陣難受。他想把照片扔掉,可手指攥著照片,卻怎么也舍不得。母親看著他,輕聲說:“燦燦,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還得往下過。你爸走了,我就只有你了,你不能總活在過去里。”
強燦抬起頭,看著母親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意識到,他不能再消沉下去了。父親走了,母親還在,他要撐起這個家,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不能讓父親失望。
那天晚上,強燦把照片放進了抽屜最底層,然后拿出紙筆,寫了一張計劃表:明天去田里看看,把父親沒種完的地種上;后天去鎮上找份工作,多掙點錢,給母親買些營養品;周末帶母親去縣城逛逛,讓她散散心。
他看著計劃表,心里慢慢有了點底氣。雖然父親走了,愛情也沒了,但他還有母親,還有這個家,還有田埂上的那些希望。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可能會很辛苦,但他會一直走下去,像父親那樣,在田埂上,一步一步,踏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