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加了雙份牛肉的熱湯面下肚,總算撫平了張玉因為“慷慨”散財而陣陣抽搐的胃和心臟。他叼著牙簽,慢悠悠地晃回自己那間兼具辦公室、臥室、倉庫等多種功能的狗窩樓下。
夕陽的余暉給他那棟破舊的小樓鍍上了一層虛假的金邊。剛走到樓道口,他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太安靜了。平時這個點,樓下王大爺養的八哥該扯著嗓子學罵人了,對門小夫妻也該開始為晚上吃啥拌嘴了。
但此刻,樓道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啪嗒啪嗒的人字拖聲在回蕩。
一種類似于小動物嗅到危險的本能被觸發,讓他慵懶的步伐微微一頓,眼神里那點吃飽喝足的愜意迅速褪去,變得警惕而銳利。他左眉那道疤痕,在微微蹙起的眉頭下顯得更清晰了些。
他放緩腳步,悄無聲息地摸到自家門前。門鎖完好,沒有撬動的痕跡。
但他門口的地上,多了幾個零散的煙蒂。不是他常抽的那種最便宜的牌子,而是價格稍高、味道更沖的混合型。
有人來過,而且等了不短的時間。
張玉的心往下沉了沉。是那三個混混?這么快就找上門了?不像,那三個廢物沒這腦子也沒這膽子直接摸到老巢來。是李曉那邊出了幺蛾子?被識破了來找后賬?還是……賭場那邊的人?他最近好像沒欠那邊錢啊?
無數種可能性在他腦子里飛快閃過,每一種都意味著麻煩。而他最討厭的就是麻煩。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表情恢復成那副慣常的、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混蛋樣,掏出鑰匙,嘩啦啦地打開門。
門一開,他愣住了。
屋里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他那把唯一的、還算完整的破辦公椅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約莫三十多歲,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鷹隼,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僅僅是坐在那里,就散發出一種與這間雜亂破屋格格不入的壓迫感,像是猛獸誤入了垃圾場。
男人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同樣穿著黑色西裝、體格健壯、表情漠然的青年,標準的保鏢站姿,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目光平視,但張玉能感覺到,自己全身都籠罩在他們的視線范圍內。
屋里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比外面悶熱的傍晚還要讓人窒息。
張玉的心臟猛地一跳,腎上腺素開始悄無聲息地分泌。但他臉上卻扯出一個夸張的、帶著幾分諂媚和驚訝的笑容:“哎喲喂!幾位老板……這是走錯門了?還是街道辦派來視察衛生的?不好意思啊,屋里有點亂,沒來得及收拾。”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沒有笑,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堆滿泡面桶的角落、胡亂扔著的衣服,最后落回到張玉臉上,聲音平穩低沉,不帶任何感情:“張玉?”
“啊,是我,如假包換。”張玉走進屋,反手關上門,人字拖踩過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看似隨意地靠墻站著,實際上全身肌肉都處于一種微妙的緊繃狀態,隨時可以做出反應。“幾位老板看著面生啊,找我有何貴干?尋貓找狗?還是……老婆跟人跑了需要調查?我們這收費合理,童叟無欺。”
他試圖用慣常的插科打諢來試探對方的底細。
西裝男人無視了他的廢話,直接從內袋里掏出一張照片,兩指夾著,遞向張玉。“這個人,你認識嗎?”
張玉目光落在照片上。照片拍的似乎是一個晚宴場合,主角是一個穿著昂貴禮服、笑容明媚的年輕女孩,大約二十出頭,氣質優雅,一看就非富即貴。
很漂亮。但完全陌生。
張玉心里迅速過了一遍自己坑蒙拐騙過的所有冤大頭名單,確定沒有這號人物。他誠實地搖搖頭:“不認識。這么漂亮的富家小姐,我要是認識,還能混成這德行?”他指了指周圍的環境,自嘲地笑了笑。
西裝男人對他的自嘲毫無反應,只是收回照片,繼續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盯著他:“她昨天失蹤了。”
張玉心里“咯噔”一下。失蹤?富家小姐?這他媽是天大的麻煩!比混混尋仇、客戶找茬要麻煩一萬倍!
他立刻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老板,大哥!這我可真不知道!我就是個混口飯吃的小角色,這種綁架勒索……呃,失蹤案,跟我八竿子打不著啊!你們肯定是找錯人了!”
他的表情驚恐又無辜,演技瞬間上線。
“我們查過她最后幾天的通訊記錄和行蹤軌跡。”西裝男人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她失蹤前一天,最后見過的一個陌生人,是你。”
“我?”張玉愣住了,這次是真的愣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這種屌絲,哪有機會接觸這種千金大小姐?大哥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萬能事務所’。”西裝男人緩緩吐出這個名字,“網上預約,線下咨詢。化名‘李小姐’,咨詢內容是……調查她父親是否另有情婦。支付了五百元定金。預約記錄和轉賬記錄,我們都查到了。昨天下午三點十七分,她進入了你這棟樓,監控顯示,停留了三十四分鐘。”
張玉的腦子“嗡”的一聲。昨天下午……那個戴著鴨舌帽和大墨鏡,幾乎遮住大半張臉,說話聲音故意壓低,顯得神神秘秘,咨詢內容奇葩又給了五百定金的“李小姐”?
是那個富家女偽裝的?!她調查自己老爸的情婦?然后第二天就失蹤了?!
一股寒意瞬間從張玉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小心卷進了一個巨大的、他絕對惹不起的漩渦。
“我……我不知道她是……”張玉的臉色有些發白,之前的嬉皮笑臉徹底消失,“她昨天確實來過,就問了點事情,給了定金,然后就走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失蹤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西裝男人站起身,他比張玉還要略高一些,帶來的壓迫感更強了。他走到張玉面前,兩人距離極近,張玉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
“她問了什么?你說了什么?一字不漏地告訴我。”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命令式的威嚴,“這很重要。任何細節都可能關系到她的安全。”
張玉喉嚨有些發干。他腦子里飛快地回憶著昨天的對話。那個“李小姐”問了很多關于如何跟蹤、如何收集證據、如何確保隱秘性的問題,顯得既緊張又興奮,像在玩一個刺激的游戲。而他自己,為了那五百定金和后續可能的大額尾款,自然是口若懸河,把網上看來的、自己瞎編的各種“調查技巧”添油加醋地吹噓了一遍,甚至還“好心”地提醒了她哪些地方容易暴露,哪些時間段適合跟蹤……
現在想來,那些“專業建議”簡直就是在把一個好奇又叛逆的千金大小姐往火坑里推!
但他能照實說嗎?說因為自己貪財,瞎幾把忽悠,可能間接導致了她的失蹤?那眼前這幾個看起來就絕非善類的男人,會不會當場把他拆了?
冷汗,悄無聲息地浸濕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