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千恩萬謝地走了，門一關，屋里那點虛假的專業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張玉像一灘爛泥重新溶回那把破椅子，翹起的二郎腿得意地晃悠著，人字拖啪嗒啪嗒地打著節拍。他美滋滋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新鮮的余額——$567.50，仿佛那不是五百多塊錢，而是一個億。

“開門紅啊開門紅。”他吹了個口哨，雖然調子跑到西伯利亞去了，“我就說今天黃歷宜開業、宜坑……呃，宜招財。”

那點“招”來的財氣，像小蟲子一樣在他心里撓啊撓。剛才輸光的那點不爽，此刻被五百三十塊的“巨款”徹底覆蓋，并且迅速發酵成一種盲目的自信。

“手氣回來了，絕對回來了！”他搓了搓手，眼神灼灼地重新盯住那個花里胡哨的賭場界面，“剛才肯定是預熱，現在資金到位，運勢加身，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專業驅鬼？布設法陣？子時之前準到？那些話就像他早上隨口許下“今天一定早起”的誓言一樣，在賭狗上頭的瞬間，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李曉的焦慮，什么白影嘆息，哪有屏幕上跳動的水果、數字和骰子迷人？他熟練地輸入金額，這次闊氣了不少，直接下了$100的注，選了他自認為的“幸運數字”——7。

“單押一個數，贏了翻三十六倍！哥們今天就要上演奇跡！”他嘴里念念有詞，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儀式，手指重重敲下回車鍵。

輪盤嘩啦啦地轉動，小球歡快地跳躍。張玉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跟著小球一起轉動。

最后，小球慢悠悠地……停在了“21”上。

“我靠！”他猛地一拍桌子，破筆記本都跟著跳了一下，“會不會轉？這什么破機器！黑店！絕對是黑店！”

一百塊，眨眼就沒。剛才的自信被現實狠狠抽了一個嘴巴子。

但賭狗之所以是賭狗，就是因為他們永遠相信下一把能翻盤。“意外，純屬意外。”他自我安慰，“分散投資，分散投資風險小。”

于是，剩下的四百多塊錢，開始以各種方式流入賭場的無底洞。$50押大小……開小，他押的大。$30押單雙……開雙，他押的單。$100玩老虎機，最大的收獲是搖出了三個不同的水果，賠了$0.5。

不到半小時，手機上的數字如同跳水般，再次精準地回落至$37.50，甚至比之前還少了點零頭。

世界安靜了。只剩下老舊電風扇依舊“嘎吱嘎吱”的噪音，像是在無情地嘲笑他。

張玉癱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嘴里叼著的煙都快燒到過濾嘴了也沒察覺。一股熟悉的、混合著肉痛和空虛的酸爽感，彌漫全身。

“媽的……”良久，他才吐出兩個字，充滿了哲學般的沉思意味，“賭海無涯，回頭是岸啊……可岸在哪兒呢？”

他慢吞吞地坐起來，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開始泛黃，距離他答應李曉的“子時”越來越近。

五百三十塊，除了給賭場老爺進貢了五百，剩下三十……哦，剛才買煙花了十塊，現在只剩二十了。

二十塊錢，別說高亮度恐怖人臉感應夜燈，買個亮度正常點的普通夜燈都夠嗆，更別提監控攝像頭了。

“嘖，這就有點不專業了。”他撓了撓雞窩似的頭發，臉上毫無愧色，反而開始思考怎么用二十塊錢的成本，演出四千八的效果。

他拉開抽屜，在那堆“法器”里扒拉了半天。打印的符紙，紅色記號筆快沒墨了，畫出來的符咒顏色淡得像得了貧血。兩元店的擺件，一個塑料的八卦鏡，邊緣都開裂了；一個小葫蘆，瓶口還是歪的；還有個像是從兒童玩具上拆下來的發光水晶，按一下按鈕能發出微弱的、五顏六色的光，伴隨著廉價的電子音樂。

“嗯……氛圍感還是有的。”他拿起那個發光水晶，按了一下，紅綠藍的光芒在他臉上交替閃爍，配合他嚴肅（實則是在肉痛）的表情，顯得異常詭異。

他把這些破爛一股腦塞進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想了想，又把桌上那半包煙和打火機揣進兜里。“走吧，開工。好歹收了人家五百三的定金，職業道德還是要講一點的……雖然大部分定金被臨時挪用了。”

他穿上那雙快散架的人字拖，啪嗒啪嗒地出了門。

李曉租住的地方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區，樓道里堆滿了雜物，燈光昏暗，墻皮剝落，確實自帶三分陰森效果。

張玉按照地址摸到門口，整理了一下表情，把那股子賭輸后的頹廢勁兒勉強壓下去，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淡漠臉，敲響了門。

門幾乎是立刻就被打開了，顯然李曉一直在緊張地等著。“張哥！您可來了！”李曉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尤其是看到他手里那個鼓鼓囊囊、看起來裝了不少“專業設備”的塑料袋時，眼神更加敬畏了。

張玉微微頷首，邁著四方步走進屋，目光如電（自認為）地掃視客廳。合租房不大，客廳雜亂，但還算干凈。另一個房間門關著，估計是室友不在。

“陰氣確實有點重。”張玉煞有介事地皺了皺眉，其實他是聞到了隔壁傳來的炒辣椒味。

李曉頓時更緊張了：“張哥，怎么辦？”

“莫慌。”張玉擺擺手，從塑料袋里先掏出了那個塑料八卦鏡，“此乃百年桃木心所制八卦鏡，專克邪祟。”（其實是塑料，產地義烏）他找了一圈，最后用李曉提供的透明膠，把它歪歪扭扭地貼在了客廳正對大門的那面墻上，裂縫正好在中間，顯得更加“古樸”。

接著，他又拿出那個歪嘴葫蘆：“這是孕養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紫金葫蘆，能吸納陰煞之氣。”（兩元店清倉貨）他把它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正好對著窗戶。

最后，他拿出了終極法寶——那個發光水晶。“此物最為關鍵，”他表情凝重，“乃極陽隕石核心所鑄，能散發純陽波動，滌蕩污穢。”（兒童玩具，電量不足光線微弱）他找了個插座，給它插上電。頓時，紅綠藍三色光開始緩慢交替，把客廳映照得如同八十年代的迪廳，那若有似無的電子音樂聲更是添了幾分詭異。

李曉看得目瞪口呆，嘴唇哆嗦著：“張……張哥，這光芒和音樂……”

“嗯，這說明它正在全力運轉，與周圍的陰氣產生激烈對抗。”張玉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你聽到的是道音，看到的乃是降魔寶光，凡人肉眼難以直視其真容，故顯化如此。”

李曉似懂非懂，但被張玉篤定的語氣唬住了，只能連連點頭。

張玉又裝模作樣地在各個房間門口貼了幾張用快沒墨的紅筆畫的“符”，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臉不紅心不跳。

“好了，初步的‘三才驅邪陣’已經布下。”他拍了拍手，一臉“搞定收工”的輕松，“今晚保你平安。記住，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驚慌，那是法陣在起作用。明天我再來看效果，進行下一步加固。”

李曉感激得無以復加，非要送張玉下樓。

走到樓下，晚風一吹，李曉似乎才從那五彩寶光的震撼中稍微清醒一點，小心翼翼地問：“張哥，那……剩下的……”

張玉立刻捂住胸口，眉頭緊鎖，露出一絲疲憊：“方才布陣，耗力過巨，險些傷了元氣……咳咳，無妨，休息一晚便好。費用的事，明日徹底解決后再說。”

他那副“我為你了付出太多”的樣子演得極其逼真。

李曉頓時把疑問全咽了回去，只剩滿心愧疚和感激：“張哥您辛苦了！您慢走！明天我再聯系您！”

看著李曉一步三回頭、滿懷希望地上了樓，張玉才長長舒了口氣，從兜里摸出煙點上。

“搞定。二十塊錢成本，演出四千八的效果，哥們真是天才演員。”他得意地吐了個煙圈，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早。

“才輸五百，賺了四百八……呸，是才花了二十，凈賺五百一！”他成功地把邏輯捋順，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哼著歌，啪嗒著人字拖，晃悠著消失在夜色里。

至于那“三才驅邪陣”到底有沒有用？誰在乎呢？反正混蛋大師今晚的演出，完美落幕。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用剩下的二十塊錢吃碗加肉加蛋的豪華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