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死死包裹著我。

意識像斷線的風箏，在無邊無際的虛無里飄蕩、下沉。最后一點模糊的感知，是辦公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廉價速溶咖啡，還有電腦屏幕右下角那個刺眼的“03:47 AM”。又熬了一個通宵，為了那份該死的、永遠改不完的PPT。心臟的位置，剛才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靈魂都要裂開。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周凡！周凡！醒醒！老班盯你半天了！”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點焦急的熟悉聲音像根針，猛地刺破了我意識外圍那層厚重的膜。緊接著，胳膊肘被人狠狠捅了一下。

嘶——疼！

我猛地一激靈，混沌的大腦被這突如其來的痛感和聲音強行拽了回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我費勁地掀開一條縫。

刺眼的白光瞬間涌入，帶著一種久違的、屬于青春期的喧鬧和燥熱。空氣里彌漫著粉筆灰、汗味，還有某種廉價橡皮擦的化學香氣。視線從模糊到清晰，聚焦在眼前。

斑駁掉漆的綠色黑板，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猙獰的三角函數符號。講臺上，一個矮胖的身影正背對著我們，捏著半截粉筆，唾沫橫飛地講著什么。地中海式的發型中央，幾縷稀疏的頭發在風扇帶起的微風里頑強地飄搖。

數學老師，劉禿子！

我像被高壓電擊中，瞬間挺直了佝僂的脊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不是錯覺！不是做夢！視線急切地掃過四周：一張張年輕、熟悉又帶著點陌生稚氣的臉，堆滿書本習題冊的課桌，墻上貼著褪色的“拼搏百日，無悔青春”標語…

高三！這是我的高三教室！那個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最終只考了個三流大學的煉獄！

巨大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疲憊和死亡的冰冷記憶。老天爺開眼！我周凡，那個在格子間里熬干了青春、被老板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最終猝死在凌晨加班桌上的三十二歲社畜，居然回來了！回到了人生的岔路口，回到了這個一切還有可能改變的起點！

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心臟激動得快要炸開，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重來一次！這一次，什么狗屁PPT，什么熬夜加班，統統見鬼去吧！我要抓住風口，我要買房，我要炒股，我要成為人生贏家！對了，比特幣！還有那幾支后來瘋漲的科技股！信息就是黃金！這個時代，對我這個“先知”來說，遍地都是黃金！

興奮讓我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下意識地伸手想掐自己大腿一把，確認這不是一個過于美好的幻夢。手伸進校服褲兜，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光滑的物體。

嗯？什么東西？

我疑惑地低頭，手在褲兜里摸索著。這觸感…絕對不是學生時代褲兜里該有的鑰匙串或者皺巴巴的零錢。它薄薄的，方方正正，帶著一種熟悉的、屬于現代工業的精密冰冷。

我把它掏了出來。

瞬間，一股涼意順著指尖竄上脊背，讓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一部手機。

一部絕對不應該出現在2008年高三學生褲兜里的手機！

它通體漆黑，像一塊吸光的墨玉，屏幕卻亮得驚人，即使在教室明亮的日光燈下，也流轉著一種近乎液態的深邃光澤。邊框極窄，薄得不可思議，比我在未來用過的任何旗艦機都要纖薄、精致。背面沒有任何熟悉的LOGO，只有一道流暢的、泛著幽藍微光的弧線，像是某種神秘電路板的印記。

這…這是怎么回事？我重生還自帶裝備？未來的手機跟著我穿越了？

狂喜之中混雜了巨大的驚疑。我小心翼翼地用身體擋住講臺方向可能的視線，拇指試探性地按向屏幕下方那個唯一、微微凹陷的虛擬感應區。

“嗡——”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只有我自己能感覺到的震動。漆黑的屏幕瞬間亮起，沒有出現任何熟悉的品牌開機動畫，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蘊藏著星空的幽藍色背景。幾行簡潔的白色小字無聲地浮現：

【設備已啟動】

【用戶身份綁定：周凡】

【時空坐標確認：地球，2008年，北緯XX°，東經XX°】

【警告：能源儲備18%，請盡快補充】

這冰冷的提示文字，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我一部分狂熱的興奮。2069？它來自六十多年后？！而且只剩18%的電量？這荒誕又真實的科幻感讓我頭皮發麻。這玩意兒到底有什么用？我的金手指？

心臟怦怦直跳，帶著強烈的好奇和一絲冒險的沖動。不管了，先看看！我屏住呼吸，手指有些發顫，點向屏幕上一個看起來最人畜無害、也最熟悉的圖標——一個橙紅色、印著大大“購”字的購物APP圖標。

指尖觸碰的剎那。

“叮咚！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一聲清脆響亮、帶著濃濃喜慶電子音效的童聲，毫無預兆地、炸雷般在寂靜的教室里響起！

這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洪亮，瞬間蓋過了講臺上劉禿子唾沫橫飛的講解，像一把大錘狠狠砸在了所有昏昏欲睡的腦袋上。

整個教室，死一般的寂靜。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從書本、從習題、從走神的狀態中驚醒，茫然又驚愕地循著聲音的來源——聚焦在我身上。

講臺上，劉禿子捏著粉筆的手僵在半空，他緩緩地轉過身，那張因為長期抽煙而蠟黃的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皺紋都寫滿了錯愕和即將噴發的怒火。他的目光像探照燈，精準地鎖定了聲音的中心，也就是我這個方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急速褪去，手腳冰涼。完了！芭比Q了！開學第一周就被抓典型，還是上課玩手機這種“彌天大罪”！這開局也太地獄了吧！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劉禿子深吸一口氣，胸膛明顯鼓起，即將爆發出雷霆怒吼的前一秒——

異變再生！

教室頂部，原本光禿禿的日光燈管之間，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了一點刺目的紅光。

那紅光極其微小，如同暗夜里燃起的一粒火星。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眨眼之間，成百上千點紅光密密麻麻地涌現出來，像夏夜驟然爆發的螢火蟲群，瞬間鋪滿了整個教室的天花板！

“嘩啦啦——！”

密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紙張摩擦空氣的聲響猛地響起！

不是螢火蟲！是紅包！

數不清的、印著燙金“福”字和招財進寶圖案的鮮紅紙質紅包，如同盛夏的暴雨，從天花板上憑空傾瀉而下！

“啊！”

“什么東西？！”

“紅包？天上掉紅包？！”

短暫的死寂被徹底打破，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書本被撞落在地的啪啪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頭，伸手去擋，或者試圖去抓那些劈頭蓋臉砸下來的紅包。

整個教室，瞬間變成了一個荒誕離奇的紅包雨現場！

厚厚的紅包砸在課桌上，砸在書本上，砸在同學們的頭上、肩膀上，發出噼里啪啦的亂響。鮮紅的紙片四處飛舞，像一群失控的紅色蝴蝶。有人被砸懵了，傻愣愣地站著；有人下意識地伸手去撈；還有人興奮地尖叫起來。

講臺上，劉禿子徹底石化。他那件洗得發白、沾滿粉筆灰的灰色夾克肩膀上，正穩穩地落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更滑稽的是，一個紅包不偏不倚，正好粘在了他那片锃亮反光的地中海中央，隨著他震驚而微微顫抖的腦袋，那張紅色的“福”字也跟著一晃一晃。

“誰？！誰搞的鬼！！”一聲變了調的、混雜著驚駭和滔天怒火的咆哮，終于從劉禿子喉嚨里迸發出來，震得窗戶玻璃都在嗡嗡作響。他臉色鐵青，一把抓下頭頂那個礙事的紅包，狠狠摔在地上，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目光像雷達一樣在混亂的人群中瘋狂掃射，最終，再次死死釘在了我的臉上！

他看到了！他絕對看到了我手里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

我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就想把手里那塊燙手的“未來板磚”塞回褲兜深處。就在我手指接觸到冰涼的屏幕邊緣時，那幽藍的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

一行新的、加大加粗、還閃爍著刺眼金光的提示文字，霸道地占據了整個屏幕中央：

【撒幣模式已啟動！檢測到超窮逼環境，自動開啟普惠型紅包雨，助您早日脫貧致富！效果顯著，童叟無欺！】

我：“……”

脫貧致富？普惠型？我特么謝謝你啊！看著劉禿子那張因極度憤怒而扭曲、正一步步走下講臺朝我逼近的臉，我眼前陣陣發黑。這哪里是脫貧致富，這分明是送我上絕路！這破手機的金手指，啟動方式也太硬核了吧？開局直接地獄難度？

褲兜里的手機屏幕又微微震動了一下，新的提示毫無征兆地彈了出來，就疊在那條該死的“撒幣模式”提示上面。字體同樣醒目，但顏色卻是一種極其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楠木金絲鑲玉豪華單人間（標準款）”砍價進度更新：99.9%！僅差一刀即可0元購！】

【是否立即邀請好友助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楠木金絲鑲玉……豪華單人間？

這名字……這描述……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嗖”地一下直沖天靈蓋！所有的慌亂、尷尬、對劉禿子的恐懼，在這一瞬間都被這行字的驚悚內涵沖刷得干干凈凈！

我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這特么哪里是什么豪華單人間？這分明是——棺材板！！

砍價？砍棺材板的價？！進度99.9%？！只差一刀？！

劉禿子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他粗重的、帶著煙味的喘息幾乎噴到了我的臉上，那雙噴火的眼睛里燃燒著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怒焰。他布滿粉筆灰的手指已經抬了起來，目標直指我的鼻子。

然而，此刻占據我全部心神的，卻只有褲兜里那塊冰冷屏幕上那行暗紅如血的文字，以及腦海中瘋狂尖叫的唯一念頭：

“別砍！千萬別砍啊！我還沒活夠呢！！！”

那刺眼的99.9%，像一把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