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風護玉衡,鹵味藏心意
- 出宮后,我在大理寺旁開了家小館
- 黎遲音
- 3176字
- 2025-08-26 11:36:03
酉時末的梆子聲,從大理寺外的街巷飄進來時,謝明軒正把最后一疊謄抄好的案牘往桌邊挪了挪。燭火芯子“噼啪”爆了個火星,濺在他攤開的手背上,細微的灼意竟沒讓他立刻回神——只蹙著眉,伸手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眶,指腹蹭到眼下淡淡的青黑,才驚覺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
大理寺的衙署后院向來靜,這會兒更是只剩他這屋還亮著燈。案上堆得半人高的文書,是今早沈硯辭交給他的舊年積案錄,要求明日卯時前整理出脈絡清晰的摘要,以便朝堂議事時用。謝明軒素來細致,每一頁都逐字核對,連批注里的墨點位置都要確認無誤,不知不覺就耗到了入夜。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帶著冬夜的涼,吹得燭火晃了晃,他才攏了攏身上的素色錦袍,伸手想去夠桌邊的茶盞,指尖卻只碰到了冰涼的瓷底——茶水早涼透了。
“還沒忙完?”
熟悉的爽朗嗓音突然從門口傳來時,謝明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了頭。秦逐野站在門框邊,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墨色勁裝的領口沾了點夜露,手里卻拎著個食盒,見他望過來,便舉了舉手里的東西,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剛從城外馬場回來,路過前院聽侍衛(wèi)說,你從午時就沒出過這屋,飯也沒吃?”
謝明軒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腹中空空,他放下手里的狼毫,指節(jié)抵著眉心輕輕按了按,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案子急,想著趕完再吃。”
秦逐野把食盒往他面前的案上一放,“啪”地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鹵香瞬間漫了出來,混著點微辣的醬香,瞬間驅散了屋角的寒氣。食盒分了三層,最上層是用油紙包著的鹵鴨舌,色澤油亮,還帶著點余溫;中間一層碼著切得整齊的鹵豆干,旁邊臥著兩塊鹵藕,藕孔里還浸著鹵汁;最底下一層竟藏著一小碗白米飯,米飯上蓋著幾片鹵五花肉,肥而不膩,看得人喉頭微動。
“知道你愛這口,特意繞去‘晚食記’打包的。”秦逐野見他盯著食盒出神,便把筷子遞到他手里,又順手把涼了的茶盞挪開,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個暖水袋,塞到他手邊,“蘇姑娘說,你上次來吃鹵味,總愛把鹵汁拌進米飯里,特意多裝了小半碗鹵汁,還讓我提醒你,慢些吃,別噎著。”
謝明軒捏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秦逐野。燭火映在秦逐野臉上,把他平日里帶點凌厲的眉眼襯得柔和了些——這人素來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騎馬射箭樣樣利落,卻總記得他這些細碎的喜好:知道他不吃辣,特意讓蘇晚卿少放了辣椒;知道他胃不好,連食盒都特意用棉絮裹了兩層保著溫;甚至記得他上次隨口提過一句“鹵藕要選九孔的才脆”,此刻食盒里的鹵藕,果然是九孔的。
“發(fā)什么呆?”秦逐野見他不動,便伸手夾了一塊鹵豆干遞到他嘴邊,語氣帶著點慣常的調侃,“難不成是累傻了,連筷子都不會用了?”
謝明軒下意識地張口接住,豆干的鹵香在嘴里散開,軟嫩中帶著點嚼勁,鹵汁的咸香恰到好處,一點都不齁。他嚼了兩口,才慢慢道:“你剛從馬場回來,該累了,怎么還特意繞去小館?”
“累什么?”秦逐野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拿起一雙備用筷子,夾了塊鹵鴨舌放進嘴里,含糊道,“馬場的事早就妥了,本來想直接回府,可一想到你這書呆子肯定又忘了吃飯,就拐去了‘晚食記’。蘇姑娘聽說你在忙,還特意把剛鹵好的鴨舌多裝了些,說讓你補補腦子。”
謝明軒忍不住笑了,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鹵五花肉,放進米飯里,又淋上兩勺鹵汁,用筷子輕輕拌開。米粒裹上濃稠的鹵汁,泛著油亮的光,咬一口,肉香混著米香,還有鹵汁的醬香,瞬間驅散了周身的疲憊。他吃得慢,每一口都細細嚼著,秦逐野也不催,就坐在對面陪著他,偶爾夾一塊鹵藕,或是拿起他案邊的文書翻兩頁,動作輕得怕打擾到他。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兩人偶爾夾菜的細微聲響。窗外的風似乎大了些,吹得窗欞“吱呀”作響,秦逐野抬眼瞥見謝明軒的錦袍領口開著,便起身走過去,伸手幫他把領口攏了攏,指尖不經意碰到他頸后的皮膚,只覺得一片微涼。
“夜里涼,怎么不知道多穿件衣服?”秦逐野的聲音放得輕了些,“回頭凍著了,又要被沈大人念叨。”
謝明軒的耳尖悄悄紅了,低頭扒了口飯,小聲道:“知道了。”
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幫大理寺整理一份關于鹽稅的舊案,忙到后半夜,也是秦逐野拎著一碗熱湯面來找他。那時候秦逐野剛從邊境回來,身上還帶著風霜,卻硬是在他身邊坐了半個時辰,等他吃完面才走。后來他才從沈硯辭口中得知,秦逐野那天回來就發(fā)了熱,卻還是記掛著他沒吃飯。
“對了,”秦逐野突然開口,打破了屋里的安靜,“你手里這案子,是不是去年那樁江南鹽商的案子?”
謝明軒點點頭,咽下嘴里的飯:“是,沈大人說這案子牽扯甚廣,明日朝堂上要議,得把所有證據鏈理清楚。”
“我聽說那鹽商背后有人撐腰,你整理的時候可得仔細些,別漏了什么細節(jié)。”秦逐野皺了皺眉,語氣里帶著點擔憂,“若是有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別一個人扛著。”
“嗯。”謝明軒應了一聲,心里卻暖融融的。他素來性子溫和,不擅長與人爭執(zhí),秦逐野卻總是這樣,不管什么事,都想著護著他。以前兩人一起查案,遇到難纏的嫌疑人,秦逐野總會擋在他前面;遇到危險的場景,也總是第一時間把他護在身后。久而久之,他竟也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替他擋去那些風雨。
一碗飯很快就吃完了,謝明軒把空碗放回食盒里,又拿起一塊鹵藕,慢慢啃著。秦逐野見他氣色好了些,眼底的疲憊也淡了,便伸手把食盒蓋好,拎到一邊:“剩下的鹵味我放你桌邊了,若是待會兒餓了,再吃點。”
“好。”謝明軒點點頭,伸手揉了揉手腕——握了一下午的筆,手腕有些發(fā)酸。
秦逐野看在眼里,便走過去,在他身后站定,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幫他按揉起來。他的力道恰到好處,不輕不重,正好緩解了手腕的酸痛。謝明軒僵了一下,卻沒有躲開,只覺得秦逐野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過來,暖得他心里發(fā)燙。
“你啊,就是太較真了。”秦逐野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帶著點無奈,“案子再急,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你要是倒下了,誰幫沈大人整理這些文書?誰陪我去‘晚食記’吃鹵味?”
謝明軒忍不住笑了,轉頭看向他:“放心,我沒那么脆弱。”
燭火映在兩人臉上,秦逐野看著他眼底的笑意,只覺得心里軟得一塌糊涂。他其實早就看出來,謝明軒這幾日為了案子,幾乎沒怎么休息,卻還是硬撐著。他不擅長說什么溫柔的話,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給他送點吃的,幫他按揉一下手腕,陪他坐一會兒。
“好了,你繼續(xù)忙吧,我在這兒陪著你。”秦逐野松開他的手腕,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無關緊要的文書,慢慢翻著,“不用管我,我就坐這兒,不打擾你。”
謝明軒點點頭,重新拿起狼毫,蘸了點墨,繼續(xù)在文書上寫著。燭火依舊搖曳,窗外的風聲依舊,屋里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冷清。他偶爾抬眼,能看到秦逐野坐在旁邊,認真地翻著文書,側臉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柔和。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夜晚,似乎也沒那么難熬。有一盞燈,一碗熱飯,一個愿意陪著他的人,便足夠了。那些堆積如山的文書,那些復雜難理的案子,似乎也變得不那么棘手了。
秦逐野偶爾也會抬頭,看一眼謝明軒認真的模樣,見他寫得專注,便又低下頭,繼續(xù)翻著手里的文書。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話語,卻有著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默契——仿佛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夜?jié)u漸深了,燭火燃了大半,謝明軒終于停下筆,把最后一份摘要整理好,輕輕放在案上。他伸了個懶腰,轉頭看向秦逐野,卻發(fā)現秦逐野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那本文書,眉頭卻微微蹙著,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穩(wěn)的夢。
謝明軒放輕腳步,走過去,從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風,輕輕蓋在秦逐野身上。他看著秦逐野熟睡的臉,心里滿是柔軟。這個人,總是這樣,明明自己也很累,卻還是想著陪著他,護著他。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溫柔得不像話。謝明軒回到桌邊,拿起秦逐野放在一旁的暖水袋,揣在懷里,又看了一眼熟睡的秦逐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他想,或許這樣就很好。不必說太多的話,不必做太多的事,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就能感受到滿滿的安全感。而那份藏在鹵味里的心意,他懂,也會一直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