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等人眼見柳側妃都吃了癟,哪里還敢造次,一個個縮得跟鵪鶉似的,生怕被注意到。
謝允之見最吵的那個走了,心里松了口氣。他視線再次落到蘇婉棠的手上,那紅腫實在有些礙眼。他摸了摸鼻子,有點別扭地開口:“那個……你的手,沒事吧?”
蘇婉棠輕輕搖頭,將手往袖子里縮了縮,仿佛不想讓他看見這不堪的一幕,低聲道:“謝王爺關心,無礙的。”可她微微發顫的嗓音和蒼白的臉色,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謝允之看著她這副強撐的模樣,再想想她剛才摔杯子的“壯舉”,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來了。這女人……怎么還有兩副面孔呢?
他正琢磨著,貼身小廝青溪悄無聲息地湊近他耳邊,低聲道:“王爺,李小公爺和沈三公子差人來問,您今日還去城外馬場嗎?他們等著您呢。”
若是平時,謝允之早就腳底抹油溜了,這后院女人的紛爭他躲還來不及。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猶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還在微微發抖、眼眶紅紅的蘇婉棠,又想起昨晚那點難得的清凈和溫柔。
“咳,”他對著青溪道,“去告訴他們,本王今日……今日有事,不去了。”
青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低頭應道:“是,王爺。”
打發了青溪,謝允之重新將目光投向廳內眾人。那些姨娘們頓時緊張起來。
“都還杵在這兒干嘛?茶也敬完了,沒事都散了吧。”謝允之揮揮手,語氣懶洋洋的,帶著慣有的紈绔腔調,卻有效地驅散了人群。
周姨娘如蒙大赦,第一個溜走。孫姨娘和李姨娘也趕緊行禮退下,一刻不敢多留。
轉眼間,熱鬧的花廳就只剩下謝允之、蘇婉棠以及幾個心腹下人。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謝允之有點不自在。他很少單獨和哪個女人待在一起,尤其是這種剛發生過“沖突”的情況下。他踱了兩步,走到主位旁,眼神飄忽,沒話找話:“那個……你這院子,還挺安靜哈。”
蘇婉棠微微福身:“王爺若不嫌妾身這里無趣便好。”她依舊低眉順眼,但經歷了剛才那一幕,謝允之再也無法把她完全當成一個純粹的柔弱小白兔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瞟向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真沒事?不用叫府醫來看看?”
“些許小傷,不敢勞煩。”蘇婉棠輕聲拒絕,頓了頓,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著他,帶著一絲感激和依賴,“多謝王爺。妾身初來王府,許多規矩都不懂,日后若有行差踏錯之處,還望王爺……多多包容。”她說著,又輕輕抽了口氣,像是碰到了傷處。
謝允之的注意力果然又被拉回到她的手上。他看著那截紅腫的腕子,心里那點微妙的、連他自己都沒搞明白的責任感又開始冒頭。
他想了想,轉頭對侍立一旁的青溪吩咐道:“去,拿些燙傷膏來。要宮里上次賞的那個玉露膏,效果好些。”
青溪立刻應聲而去。
蘇婉棠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柔婉:“王爺費心了。”
很快,青溪取來了膏藥。謝允之接過那個精致的小瓷盒,在手里掂了掂,有點猶豫。給他?讓她自己涂?好像都不太對。
正躊躇間,蘇婉棠卻微微伸出手,輕聲道:“妾身自己來便好,不敢勞煩王爺。”
她這話反而激起了謝允之一點別扭勁兒。他哼了一聲,故作隨意道:“啰嗦什么,手都抖成那樣了,能涂好嗎?”說著,他竟真的打開盒蓋,用指尖挖了一點清涼瑩白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動作甚至有些笨拙地抹在蘇婉棠紅腫的手背上。
微涼的藥膏觸及皮膚,緩解了部分灼痛感。蘇婉棠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她垂著眼,看著眼前這個傳聞中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绔王爺,正擰著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給自己涂藥,眼神復雜難辨。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比許多女子的手還要好看,動作很輕,生怕弄疼她似的,帶著一種與他紈绔名聲極不相符的細致。
謝允之也是頭一回做這種事。女子肌膚細膩溫軟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讓他有點不自在,耳朵尖悄悄爬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他強裝鎮定,嘴上還要抱怨:“女人就是麻煩……好好敬個茶也能弄成這樣……以后離那柳氏遠點,她事兒多。”
蘇婉棠聽著他這看似抱怨實則提醒的話,唇角微微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聲音愈發輕柔:“妾身知道了。多謝王爺。”
藥涂好了,謝允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迅速收回手,將藥盒塞回她手里,語氣恢復了幾分慣有的懶散:“行了,自己記得涂。本王……本王出去轉轉。”說完,幾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離開了正院。
看著他那幾乎稱得上倉促的背影,蘇婉棠慢慢握緊了手中的藥盒,冰涼的瓷盒漸漸被體溫焐熱。她抬起那只被細心涂抹了藥膏的手,看了看,眼底閃過一絲算計,但很快又被濃密的睫毛掩蓋。
云簪這才上前,低聲道:“王妃,您剛才真是嚇死奴婢了。您怎么就……”
蘇婉棠淡淡一笑,聲音恢復了平靜,哪還有半分剛才的柔弱委屈:“一味忍讓,只會讓她們覺得我好欺負。今日若不立威,日后在這王府,只怕寸步難行。”她頓了頓,補充道,“何況,王爺不是看到了嗎?”
她需要讓他看到,她并非一味柔弱可欺,她也有爪牙,但她的爪牙,只會對準那些傷害她、以及……可能傷害到他的人。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試探他的態度。
今日他選擇了偏袒她,雖然可能只是嫌麻煩,但……是個不錯的開始。
“那王爺他……”云簪有些疑惑。
“他啊,”蘇婉棠望向謝允之離開的方向,目光幽深,“比我想象的……似乎要有趣一點。”
而另一邊,逃也似離開正院的謝允之,走到花園池塘邊才停下腳步,長長舒了口氣。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細膩的觸感和藥膏的清涼。
“女人……果然麻煩。”他低聲嘟囔了一句,但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蘇婉棠紅著眼睛看他、以及她果斷摔杯子的樣子。
“嘶……”他搓了搓手臂,覺得這新王妃,可能不是有點麻煩,而是……非常麻煩。
但同時,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極其微弱的新奇感,又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這王府后院,似乎因為她的到來,變得不太一樣了。而他這條只想躺平的咸魚,好像……莫名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謝允之在經歷了早晨那場驚心動魄的“敬茶風波”后,深感王府后院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溜出王府后直奔醉仙樓,約上了衛國公家小公爺李疏墨和靖安侯家三公子沈知白。倒沒有像往常那般喝得酩酊大醉、喧囂鬧騰,只是包了個臨河的雅間,點了幾個精致小菜,溫了一壺清酒,慢悠悠地喝著,聽著樓下隱隱傳來的絲竹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允之,成了婚的感覺如何?那蘇家小姐……”沈知白搖著折扇,擠眉弄眼,語氣里滿是好奇與調侃,“聽聞這位蘇家小姐身子骨比那林妹妹還弱三分,昨夜可曾……嗯?”他發出一個曖昧的音節。
謝允之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抿了口酒,腦海里卻不自覺地浮現出昨夜她小心翼翼替他擦拭手背的模樣,以及今早她紅著眼睛摔杯子的反差。他含糊地“唔”了一聲,語氣有些復雜:“就……那樣吧。”
“允之,你這新婚燕爾的,不在府里陪著新嫂子溫存,拒了我們跑馬的邀請又拉我們出來喝酒,是個什么道理?”李疏墨抿了口酒,笑著打趣,“莫非是…新嫂子不合心意?”
沈知白執起溫酒的小壺,給謝允之空了的杯盞續上:“我可是聽說新夫人姿容不俗,雖病弱些,卻別有一番風致。允之該不會是…不知如何與這等嬌弱美人相處吧?”
李疏墨瞥了他一眼,笑道:“瞧你這神色,莫非這位新王妃,與我們想的有些不同?”
謝允之的眼前卻不自覺地閃過蘇婉棠那張蒼白的小臉,尤其是那雙看著他時總是水潤潤、仿佛盛滿了全天下委屈的眼睛。他放下酒杯,摸了摸下巴,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不同……確實有點。那個小病秧子,看著風一吹就倒,碰一下好像就要碎了,說話輕聲細氣,哭起來也挺可憐……”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但……好像也不是全無脾氣。”
“哦?”李疏墨和沈知白都來了興趣,“怎么說?”
謝允之便將早上敬茶時,柳側妃潑茶反被蘇婉棠“不小心”潑回去還摔了杯子的事,簡略說了一遍,自然略去了自己躲在屏風后偷看的細節。
沈知白聽得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豈不是鷸蚌相爭,允之你倒是清閑了。”
李疏墨卻若有所思:“這位蘇小姐,倒不像是個一味忍氣吞聲的主。只是這手段……略顯稚嫩潑辣了些,怕是日后麻煩更多。”他看向謝允之,“你打算如何?真就這么放著?”
謝允之嘆了口氣,一副“別提了”的表情:“我能如何?后院那些女人,哪個是省油的燈?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橫豎我躲遠些就是了。”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試圖將那張蒼白含淚的臉和那雙果斷摔杯子的手從腦海里驅散,“女人,麻煩。”
三人又聊了些別的,京中趣聞,馬場新到的駿馬,直到夜深。謝允之因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擾,并未過量飲酒,但也懶得挪動,便與好友一同在醉仙樓的雅間歇下了,全然忘了次日是新婚第三日的回門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