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咆哮從頭狼喉嚨深處滾出，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焦躁。它不安地刨動著地面，灰色毛發在潮濕空氣中顯得更加蓬亂。

空氣依舊潮濕得能擰出水，叢林腥甜氣息混雜著腐爛泥土味，頑固鉆進每個人鼻腔。那場名為“自相殘殺”的鬧劇已過去數小時，但赫爾曼投下的陰影，如同這片不見天日的雨林冠層，依舊籠罩在四人頭頂，揮之不去。

所幸，有些東西也因此改變了。團隊內部，一種微妙而堅韌的連接正在形成。

陸以辰不耐地踢開藤蔓，眼神卻不自覺瞟向尉遲瀾，確認她安好。

“你的寵物再不安靜，我可要投訴了！”

他嘴上傲嬌，但行動已顯露出對尉遲瀾的在意。

尉遲瀾沒理會，只是蹲下身，輕輕撫摸著頭狼緊繃的脊背，感受著它肌肉下傳來的細微顫抖。

狼群的焦躁不安，像電流般通過她指尖，直抵她心底。那是一種混雜著對未知深淵的本能抗拒，以及對某種誘惑的極度渴望。就像在深海中聞到血腥味，明知危險卻無法自拔。

“害怕？”顧行儼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林間斑駁微光。他目光銳利掃視四周，試圖捕捉任何異常。

“這片區域我們已偵察過，沒有大型掠食者痕跡。它們恐懼不合邏輯。”他說話時，視線掃過季野，尋求某種印證。

季野沉默站在尉遲瀾身后半步距離，像座沉默鐵塔，那只嵌著抑制器的右臂肌肉線條分明，隨時可以爆發出致命力量。他不在乎邏輯，他只在乎尉遲瀾的判斷，以及她的安全。

尉遲瀾沒回答顧行儼，只是閉上眼睛。她將自己感知沉浸下去，順著那條無形、由信任和共情構建的紐帶，探入狼群躁動不安的意識。她“看”到，或者說，“感受”到一片模糊、幽暗的地下空間，那里空氣中彌漫著陳舊金屬銹味和霉味，還夾雜著一股令人不安的低語，像無數靈魂在耳邊絮叨。狼群意識中，那片空間充滿令人不安的腐朽氣息，讓它們本能感到恐懼。但在這恐懼深處，還混雜著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渴望。它具象化為一團模糊、散發奇異光芒的物質，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對狼群有致命吸引力。那種渴望，像是饑餓野獸嗅到血肉芬芳，又像沙漠中旅人嗅到綠洲氣息。然而，這綠洲中卻潛伏著毒蛇，芬芳中帶著死亡誘惑。尉遲瀾甚至感覺到自己心底也升騰起一絲微弱好奇。

忽然，頭狼掙脫尉遲瀾安撫，猛地調轉方向，朝著一個從未被探索過、植被更茂密的區域沖了過去。其余灰狼立刻低吼著跟上，形成一道灰色閃電，消失在叢林深處。它們速度極快，帶著一種近乎盲目沖動。

“喂！你們的導航跑了！”陸以辰叫道，他被狼群突然行動嚇了一跳。

尉遲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眼神異常清亮。她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它們不是在逃跑。”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它們在告訴我，這里，有東西。”她直覺告訴她，這不只是狼的本能，更是某種指引。

陸以辰夸張地翻了個白眼：“我的大小姐，你不會真要跟著一群畜生亂跑吧？萬一前面是懸崖或者什么怪物巢穴呢？”他雖然嘴上抱怨，但眼神中卻充滿擔憂。

“從戰術角度，陸以辰的擔憂合理。”顧行儼冷靜分析道，“未知區域的風險遠高于已知路徑。但……”他話鋒一轉，看向尉遲瀾，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考慮到赫爾曼的設計，反常行為背后，往往隱藏著任務節點，或者……陷阱。”他權衡著風險與收益，試圖從尉遲瀾眼中找到答案。

“陷阱也得踩進去才知道。”尉遲瀾已邁開腳步，向著狼群消失的方向走去。她腳步輕快而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總比坐在這里，等著他下一次心血來潮的‘游戲’要好。”她厭惡被動，更厭惡坐以待斃。主動出擊，即使是陷阱，也比被牽著鼻子走要強。

季野二話不說，跟了上去。他身影緊隨尉遲瀾身后，像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瘋了，都瘋了！”陸以辰嘴里罵罵咧咧，身體卻很誠實地快步追上，生怕被落下。他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

顧行儼看著三人背影，無奈搖了搖頭，最終也只能跟上。剛剛建立的團隊，其維系方式，竟然如此不講道理，完全打破了他所有邏輯認知。但此刻，他選擇相信這種“不講道理”。

這支臨時拼湊的小隊，就這樣在狼群留下的氣味指引下，深入了叢林腹地。每一步都踏在濕滑泥土上，每一步都充滿未知。

\*\*\*

越往里走，光線越昏暗，參天古樹將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密不透風的樹冠遮蔽陽光，只留下斑駁光影在地面跳動，讓叢林深處顯得更加陰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腐朽甜膩，讓人呼吸不暢，仿佛連時間也在這里凝滯。

大約半小時后，帶路的狼群在一處陡峭巖壁下停住腳步，它們繞著一片厚重藤蔓焦躁地打著轉，喉嚨里發出嗚嗚低鳴。它們鼻子不停嗅探著，似乎在確認著什么。

“就是這里了。”尉遲瀾撥開垂落的藤蔓。藤蔓之后，并非堅實巖壁。一個覆蓋著厚厚苔蘚和泥土的金屬艙門，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若非狼群指引，就算從旁邊經過一百次，也絕不可能發現。艙門上有一個巨大圓形轉盤，已銹跡斑斑，透露出歲月痕跡。

“地下設施？”顧行儼眼神一凝，立刻上前檢查。他用手指刮下艙門上苔蘚，仔細觀察著金屬腐蝕程度。

“看這風化程度，至少廢棄了十年以上。這不像是赫爾曼的手筆，倒像是……某個被遺忘的基地。”他語氣嚴肅，眼中充滿探究。

“管他是什么，有好東西就行！”陸以辰眼睛亮了，他已受夠了那些難以下咽的壓縮餅干，“說不定有可樂和炸雞！”他搓著手，一臉期待。

季野沒說話，只是用他那雙飽經風霜的手，握住了銹蝕的轉盤。他目光沉靜，沒有任何多余情緒。他深吸一口氣，背部肌肉瞬間墳起，將作戰服繃得緊緊的。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轉盤在季野恐怖力量下，一寸寸地被轉動。每轉動一分，都伴隨著金屬痛苦哀嚎。隨著一聲沉悶的“咔嗒”聲，艙門向內彈開一道縫隙。一股混合著機油、霉菌和消毒水味道的陳腐空氣，從縫隙中撲面而來，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潮濕。

眾人合力將沉重艙門徹底推開，一條幽深金屬階梯出現在眼前，向下延伸，沒入無盡黑暗。手電光束被黑暗吞噬，仿佛通向另一個世界。

“我先下去。”季野言簡意賅，從戰術背包里取出一支高亮手電，第一個走了下去。他腳步聲在空曠階梯上回蕩，帶著令人心安的沉穩。

“跟上，保持警惕。”顧行儼叮囑一句，第二個跟了下去。他目光警惕掃視著階梯兩側，手中鋼管緊握。

陸以辰從他的鉆石手機殼背后摸出一支小巧但亮度驚人的手電筒，照著腳下，緊隨其后。他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著這里的陰冷和潮濕。

尉遲瀾走在最后。在她踏入黑暗之前，回頭看了一眼。狼群沒有跟進來，它們只是在入口處徘徊，眼神復雜地望著她，仿佛在完成某種使命。那是一種擔憂，也是一種告別。

她沖頭狼點了點頭，然后轉身，拉上了身后的艙門。沉重金屬門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將外界叢林與地下世界徹底隔絕。

\*\*\*

階梯盡頭，是一個巨大地下空間。手電光束劃破黑暗，照亮了一排排蒙著厚厚灰塵的貨架，它們像沉默巨人般矗立在昏暗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讓人胃部不適。

“哦買噶……”

陸以辰的聲音瞬間從嫌棄轉為驚喜。當他看到貨架上堆滿的軍用罐頭、能量棒和純凈水時，眼睛都直了。

在一個角落，醫療柜里的繃帶抗生素更是讓他差點蹦起來。

“發財了！我們發財了！”

他興奮地拿起一罐牛肉罐頭，像撫摸限量版潮玩一樣摩挲著冰冷鐵皮，

“牛肉啊！純正的牛肉！這玩意兒比鉆石還稀罕！赫爾曼那老小子，終于干了件人事！”

顧行儼則更加冷靜，他檢查了罐頭上的生產日期和密封情況。

“日期已過期五年，但軍用物資保質期很長，真空密封完好，應該還能食用。”他做出結論，但眉頭微微皺起，“這里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個陷阱。”他直覺告訴他，這種輕易獲得的補給，往往伴隨著更大危險。

他話音剛落，季野突然抬起手，做了個“停止”手勢。他動作無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屏住呼吸。

在手電筒光束盡頭，空間的更深處，傳來一陣奇怪聲音。那是一種……拖拽聲。像是有人正拖著一條殘廢的腿，在粗糙水泥地面上緩慢摩擦、前進。

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富有節奏，像死神腳步，每一下都敲擊在眾人心弦上。

季野將食指豎在唇邊，另一只手已握住一把從貨架上找到的工兵鏟。他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無聲地向著聲音源頭潛行過去，每一步都輕盈得不帶一絲聲響。

尉遲瀾三人立刻跟上，將手電光束壓到最低，小心翼翼地移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臭味，混合著某種生物特有腥氣，讓人頭皮發麻。

繞過一個巨大貨架，前方景象讓陸以辰差點驚叫出聲，被顧行儼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悶哼，眼睛里充滿恐懼。

那是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人。它身體極度扭曲，一條手臂異常粗壯，肌肉虬結，青筋暴起，另一條則萎縮如枯枝。

最詭異的是，它灰敗的皮膚上，青紫色斑塊與潰爛膿包竟隱隱構成某種扭曲的笑臉或哭泣表情，仿佛將極致的情緒凝固其上。

它沒有眼睛，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但尉遲瀾四人都清楚感覺到，自己被某種無形的“情緒波動”鎖定了。

它正背對著眾人，用那條粗壯手臂拖著殘廢身體，艱難地向著一灘從管道里滲出的污水爬去，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破舊風箱在鼓動。

「基因失敗品……」尉遲瀾腦海里，瞬間閃過這個詞。這東西，和赫爾曼在之前那個營地圈養后屠殺的、那些被Ω藥劑淘汰的失敗案例，何其相似！一種不安預感涌上心頭。

就在這時，那怪物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它爬行動作一頓，然后用一種極其詭異、違反人體工學的姿勢，將它頭顱一百八十度轉了過來。它頸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聲。

它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深不見底。但尉遲瀾四人都清楚感覺到，自己被“看”到了。一股無形寒意瞬間籠罩了他們。

“吼——！”

一聲不似人聲咆哮從它喉嚨里炸開，那怪物猛地用粗壯手臂撐地，像顆炮彈般撞了過來！它速度與那遲緩爬行姿態截然相反，帶著一股破風之勢，瞬間拉近了距離！

“散開！”顧行儼低吼，他反應極快，幾乎在怪物咆哮的同時便做出判斷。

季野首當其沖，不退反進。他身體微微下沉，像一張繃緊的弓，手中工兵鏟劃出一道冰冷弧線，精準劈向怪物襲來的手臂關節。

“當！”

火星四濺。工兵鏟像是劈在鋼鐵上，只在怪物手臂上留下一道白印，卻未能造成實質性傷害。季野眼神一沉，借著反震力量向后翻滾，躲開怪物橫掃過來的另一只枯瘦手臂。怪物力量超乎想象。

“皮膚堅硬，可能骨骼密度異常！嘗試攻擊神經！”顧行儼迅速判斷，同時從地上撿起一根半米長鋼管，對著怪物膝蓋狠狠砸去。鋼管帶著呼嘯風聲，重重砸在怪物堅硬腿部，發出沉悶撞擊聲。

陸以辰也反應過來，他雖然害怕得手心冒汗，但還是抄起一個滅火器，對準怪物頭部猛地噴出干粉。白色煙霧瞬間籠罩了怪物頭，將其視線完全遮蔽。

怪物發出一聲憤怒嘶吼，暫時失去目標，在原地瘋狂揮舞著手臂，巨大手臂帶著風聲，橫沖直撞。它似乎對疼痛并不敏感，每一次揮舞都帶著足以掀翻貨架的巨力。

“它的弱點不在關節，在神經系統！”尉遲瀾喊道，她瞳孔驟然收縮，她沒選擇攻擊，而是以最快速度沖向怪物側后方一排消防栓。她擰開閥門，用盡全力將高壓水龍對準怪物腳下那灘污水。強勁水流沖擊著地面，混雜著油污的積水被瞬間攪動，變得濕滑無比。

怪物一腳踩在濕滑地面上，本就不穩的下盤立刻失去平衡，龐大身軀轟然倒地，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震得整個空間都為之一顫。但它并未停止掙扎，那條粗壯手臂猛地向四周橫掃，將幾箱罐頭拍飛，砸在墻壁上發出巨響。

“季野！眼窩！”尉遲瀾喊道，她聲音冷靜而果決。

季野早已心領神會。在怪物倒地的瞬間，他如影隨形地欺身而上，手中工兵鏟放棄了堅硬骨骼，如同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從那黑洞洞的眼窩，狠狠刺入！

“噗嗤！”

利刃入腦的聲音沉悶而清晰，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怪物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隨即徹底癱軟下來，再無聲息。灰敗皮膚開始迅速失去最后一絲生機。

戰斗結束。

陸以辰靠著貨架，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色發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顧行儼則走到尸體旁，用鋼管小心捅了捅，確認它已死透，眼神中帶著一絲凝重。

“完美的配合。”他看了一眼尉遲瀾，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贊許。他不得不承認，尉遲瀾的戰術直覺和臨場應變能力，遠超他預期，甚至超越了他純粹的邏輯計算。

尉遲瀾搖了搖頭，視線卻投向更深處的黑暗。她直覺告訴她，這里，絕不止一個怪物。空氣中那股腐臭味道似乎更濃郁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她穿過散落貨物，走到這個空間盡頭。那是一間小小控制室，大部分設備都已損毀，布滿了蛛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更濃郁的腐朽氣息。

只有一個終端機，屏幕還亮著微弱的光，像一只垂死掙扎的眼睛。

她伸出手，拂去屏幕上的灰塵。指尖觸碰到冰冷屏幕的剎那，原本靜止的屏幕突然劇烈閃爍起來，發出刺耳電流聲。

一行行破碎、夾雜著亂碼的文字，瘋狂滾動。

『警告...B-03區...實驗體...失控...』

『……基因崩潰率...97%...啟動...清除協議...』

『協議失敗...協議失敗...』

『赫爾……』

最后一個名字還沒完全顯示出來，屏幕就“滋”的一聲，徹底暗了下去，陷入永恒沉寂。整個地下補給站，再次陷入令人心悸的死寂，只剩下手電光束在黑暗中搖曳，以及他們四人急促的呼吸聲。

“我們最好快點離開這里。”尉遲瀾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我感覺到，有更多東西，正在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