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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抽屜里的心跳

第八章抽屜里的心跳

黑暗,冰冷而沉重,如同濕透的棉被,劈頭蓋臉地裹住了沈念初。屏幕熄滅后殘留的幽藍光斑在她視網膜上灼燒了片刻,隨即徹底被書房里昏沉的光線吞噬。只有主機箱斷電后內部元件細微的、如同垂死嘆息般的“滋”聲,還在死寂的空氣里若有似無地飄蕩。

臉上縱橫的淚痕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冰涼刺骨。喉嚨深處那股被強行壓下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真實得讓她胃里一陣翻攪。她僵坐在椅子上,右手依舊死死攥著那只冰涼的鼠標,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左手掌心,剛才被指甲刺破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伴隨著濕熱的黏膩感——血珠正緩慢地滲出皮膚。

門外客廳里,張玉蘭那刻意拔高、帶著夸張歡快的哄勸聲清晰地穿透門板:“陽陽快看!這鸚鵡的羽毛多亮!像不像外婆給你買的新羽絨服?綠油油的!小嘴兒紅得像涂了口紅!……”聲音像一層薄薄的、劣質的糖衣,試圖包裹住這房間里剛剛發生的、令人窒息的崩塌。

腳步聲再次逼近書房門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節奏。張玉蘭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門框邊,臉上的怒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強行覆蓋上了一層薄冰般的克制。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精準地掃過已經徹底黑屏的電腦顯示器,又落在沈念初僵直的、淚痕未干的側臉上,眉頭再次擰緊,聲音壓低了,卻帶著更重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斥責:

“哭夠了沒有?哭能解決什么問題?看看你這副樣子!像什么話!”她的視線越過沈念初的肩膀,釘在墻角那只依舊敞著口的銀灰色Rimowa行李箱上,那眼神里的厭惡和不耐煩幾乎要化為實質,“趕緊的!把那破箱子給我收拾利索!該鎖的鎖,該扔的扔!別在這兒礙眼!看著就心煩!曉陽剛玩高興點,你別又在這兒惹他哭!”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扎在沈念初剛剛被撕裂的傷口上。她甚至能感覺到母親目光掃過她臉上淚痕時,那種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不解——仿佛她的痛苦,她的崩潰,只是某種不合時宜、需要被立刻清理掉的“垃圾”。

她沒有動。身體像是被凍在了椅子上,每一塊肌肉都僵硬得無法挪動分毫。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肺腑深處那團尚未散盡的劇痛和絕望。剛才屏幕上那八個滾燙的字——“我在。等我。這就過去。”——像燒紅的烙鐵,在她腦海里反復灼燒。關機鍵按下的瞬間,那片驟然降臨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更像是一種親手掐滅最后一點星火的酷刑。

他看到了嗎?

他看到她的信息了嗎?

他……真的會過來嗎?

過來哪里?虛擬的洱海?還是……

混亂的念頭如同沸騰的泥漿,在她腦海中瘋狂翻涌、碰撞。恐懼、絕望、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瘋狂希冀,以及母親那冰冷如刀的斥責,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

“沈念初!你聽見沒有!”張玉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無視的憤怒,一步跨進書房,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壓迫的“篤篤”聲,直逼墻角那只行李箱!“磨磨蹭蹭!非要我動手是不是?!”她彎腰,帶著一股狠勁,粗暴地抓住行李箱敞開的蓋子邊緣,就要用力合上!

“媽!”沈念初幾乎是尖叫出聲!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銳!她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甚至帶倒了椅子!沉重的實木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不顧一切地撲向墻角!身體重重地撞在行李箱上,撞得張玉蘭一個趔趄!她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擋住了母親伸向箱子的手!

“我自己來!”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眼眶通紅,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被逼出來的執拗和絕望!“我自己收拾!我自己來!”

張玉蘭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驚得后退了半步,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她看著女兒那張被淚水沖刷得狼狽不堪、卻又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偏執的強硬的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更難聽的話,但最終只是重重地、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極度不滿的冷氣。

“行!你自己來!趕緊弄干凈!別讓我再看見它敞著!”她甩下這句話,帶著一種“不可理喻”的嫌惡,狠狠剜了沈念初一眼,轉身大步離開了書房,還用力地帶上了房門!

“砰!”

沉重的關門聲在房間里回蕩,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

書房里再次只剩下沈念初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她背靠著冰冷的行李箱金屬外殼,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剛才那一下撞擊,肋骨深處那個陳年的舊傷被牽扯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滑坐在地板上。昂貴的長絨地毯柔軟地承托著她的身體,卻絲毫無法緩解她內心的冰冷和劇痛。

目光落在眼前這只敞開的行李箱上。里面雜亂的舊物如同被翻開的、布滿灰塵的墓穴。那本硬殼的《安徒生童話選集》就歪斜地躺在最上面,書脊那道深深的折痕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刺眼。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撫過那道折痕。粗糙的觸感沿著指腹蔓延開。就是在這里面……藏了九年。藏了那半張被撕裂的、承載著雨夜重量和未竟承諾的五毛紙幣。藏了那個被她親手推開、卻又在虛擬世界里固執亮著ID的男人……一句“我在。等我。這就過去。”的回應。

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滲出的血珠已經凝固,留下一點暗紅色的黏膩。她攤開手掌,看著那道細小的傷口,又猛地攥緊!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猛地攫住了她!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踉蹌著沖到書桌前!剛才被她撞倒的椅子還歪在一邊。她看也沒看,一把拉開書桌最下方那個大抽屜!

抽屜里,文件袋、單據依舊保持著被她剛才粗暴扒開的狀態。她看也不看,雙手如同挖掘寶藏般,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和恐慌,瘋狂地翻找著!

文件袋被扯開,紙張散落一地!稅務單據像雪片般飄落!曉陽的出生證明復印件滑到角落!

終于!在抽屜最深處、最陰暗的角落里,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團冰冷、潮濕、帶著粗糙撕裂邊緣的……紙片!

她猛地將它攥了出來!

那半張深綠色的、皺縮成一團的五毛紙幣碎片!被汗水浸透又被抽屜里的空氣陰干,此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脆弱,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苗族女子的頭像線條模糊,卻依舊頑強地存在著。撕裂的邊緣,毛糙的纖維絲絲縷縷地張開,像無聲的控訴。

她死死地盯著它,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仿佛能透過這粗糙的紙片,看到九年前沈陽站冰冷的雨幕,看到陳嶼撕開紙幣時緊繃的下頜線,看到他攥著另一半紙幣、指節發白的樣子……看到剛才屏幕上那八個滾燙的、足以焚毀她所有理智的字!

我在。等我。這就過去。

他要去哪里?

洱海?

還是……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劈開了她混亂的腦海!

她猛地抬頭!視線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釘在書桌上方墻壁懸掛的那幅巨大的、XC市交通旅游地圖上!地圖色彩鮮艷,線條清晰,標注著密密麻麻的交通樞紐、景點、道路……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如同精準的探針,瞬間穿越了地圖上縱橫交錯的線條,死死地、死死地鎖定在——

地圖右下角!那個代表高速鐵路線路的、醒目的紅色粗線!以及,那個用深藍色醒目標注出的、代表著城市心臟的、巨大而清晰的交通樞紐圖標!

許昌東站!

高鐵站!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如同沸騰的巖漿沖向頭頂!一股巨大的、足以掀翻理智的沖動,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

她攥緊了手心里那半張冰冷刺骨、卻又仿佛在燃燒的紙幣碎片!指甲再次深深陷進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傷口!劇痛讓她渾身一顫,卻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堆散落一地的文件!不再看那本攤開的童話書!不再看那臺死寂的電腦!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墻角那只敞開的行李箱!

她撲了過去!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雙手在箱內雜亂的舊物中粗暴地翻找!文件袋被扔開!雜志被甩到墻上!毛絨小熊被丟到角落!

終于!指尖觸碰到一個熟悉的、帶著硬質塑料殼的長方形物體!

她用力將它拽了出來!

那個屏幕碎裂成蛛網、邊緣漆皮剝落的舊諾基亞N97!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她的掌心!

沒有電!開不了機!但沒關系!

她死死攥著手機!攥著那半張紙幣!猛地拉開行李箱最外側那個隱蔽的小拉鏈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她毫不猶豫地將這兩樣東西——承載著她此刻全部混亂、絕望和瘋狂希望的火種——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塞了進去!

然后!她“唰”地一聲!猛地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鏈!金屬拉鏈齒咬合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她站起身!脊背挺得筆直!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她一把抓住行李箱的拉桿!

就在這時——

書房的門把手再次被轉動!

“喀嗒!”

張玉蘭那張帶著殘余怒意和更多不耐煩的臉探了進來,聲音冰冷:“收拾好沒?磨蹭到什么時候?趕緊出來!曉陽該午睡了!下午還要去……”

她的話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凝固在沈念初身上——女兒臉上那未干的淚痕和此刻亮得嚇人、燃燒著某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火焰的眼神!凝固在她手中緊緊抓著的、已經拉上拉鏈的行李箱拉桿上!凝固在那只行李箱被拖離墻角、輪子已經轉向門口的姿勢上!

“你……”張玉蘭的瞳孔猛地收縮,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實的、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恐慌?“你干什么?!你要去哪?!”

沈念初沒有回答。

她只是猛地用力!將行李箱的拉桿拽到最長!輪子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滾動聲!她拖著那只銀灰色的箱子,一步!一步!朝著門口!朝著驚愕僵立的母親!朝著門外那片未知的、可能通向毀滅也可能通向救贖的虛空!

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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