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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祿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主位上那個神情冷漠、眼神銳利得像鷹隼一樣的母親。

這還是那個一碗水端不平,滿心滿眼都只有大哥沈寬的糊涂老娘嗎?

不,這不是!

這分明是一個蟄伏多年,一朝亮出獠牙的掌舵人!她今晚所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而他們所有人,都是網中的獵物。

先是借著大哥的危機“死而復生”,立下雷霆之威;再是敲山震虎,處置下人;最后,圖窮匕見,刀鋒直指他這個掌管家中最久、侵吞家產最多的次子!

一環扣一環,步步為營,算無遺策!

“娘……您……您這是什么意思?”沈祿的聲音干澀發顫,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兒子……兒子一心為家,何曾有過私心?”

“沒有私心?”沈老太君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她緩緩站起身,一步步從主位上走下來,高高在上的壓迫感隨著她的腳步,一步步碾壓在沈祿的心頭。

她走到沈祿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半分母子溫情,只有洞悉一切的冷漠。

“老二,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眼花了,心也瞎了?”

“你大哥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老三是個不問世事的書呆子,所以我把家中產業交給你,是盼著你能光耀門楣,撐起這個家。”

“可你是怎么做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沈祿的臉上。

“你陽奉陰違,做假賬,吃回扣!你把沈家的米鋪、布莊,當成你自己的錢袋子!你勾結外人,低買高賣,轉手就把自家的產業掏空,去填你自己的腰包!”

“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你以為我這個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

沈老太君每說一句,沈祿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事……這些事她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連“勾結外人”這種最核心的秘密,她都一清二楚!

難道……難道她早就暗中調查自己了?

這個念頭一出,沈祿只覺得遍體生寒。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家里最聰明的人,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卻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看得最透徹的小丑!

“我……”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絕對的證據和強大的氣場面前,任何的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

沈老太-太君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火候已經到了。

她不再逼問,而是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了一些,卻更添了幾分攻心的寒意。

“祿兒,你是我兒子,我本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

“你大哥那個蠢貨,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這個家,日后終究是要靠你的。”

這話說得推心置腹,仿佛帶著一絲期望和無奈。

沈祿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難道……事情還有轉機?

果然,只聽沈老太君繼續說道:“你這些年,從家里拿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數。我也不要你全吐出來,畢竟有些已經花用了,有些拿去打點了,我也明白。”

這話讓沈祿的心稍微放下來一點。

“但是。”沈老太君的語氣再次變得凌厲,“如今你大哥捅了天大的簍子,沈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際。你身為沈家子,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沈家被抄家滅族,你再去當你的富家翁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理,不用我這個老婆子教你吧?”

沈祿的額頭上冷汗涔涔。

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沈家要是完了,他這個“沈二爺”的名頭也就沒了,到時候官府追查起來,他侵吞家產的事也一樣瞞不??!

老太太這是在給他指路,一條唯一的生路!

那就是——破財消災!

用他這些年攢下的私房,去填大哥捅下的窟窿!

這簡直就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沈祿的心在滴血,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愿。他知道,今天他要是不答應,眼前這個六親不認的老娘,絕對會說到做到,把他扭送官府!

“娘……娘教訓的是?!彼е?,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兒子……兒子愿意為家族分憂!”

“愿意就好。”沈老-太君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臉上沒有半分意外。

她轉身回到主位上,端起那杯已經半涼的茶,輕輕吹了吹,才慢悠悠地說道:“你大哥的窟窿,是三千兩?!?

“我也不讓你全出?!?

“你,拿兩千五百兩出來。剩下的五百兩,我這個當娘的,再想想辦法?!?

“噗!”

沈祿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兩千五百兩!

這老婆子是算準了自己有多少家底嗎?!這幾乎是他這些年攢下的所有流動銀錢了!

她還美其名曰“不讓他全出”,自己“想辦法”出五百兩!那五百兩,不就是剛剛從庫房里抄出來的公款嗎?!

狠!太狠了!

這哪里是釜底抽薪,這簡直是連鍋都端走了!

他心中在咆哮,臉上卻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娘……這……這兩千五百兩,是不是……太多了點?兒子……兒子一時間也湊不出這么多啊……”

“湊不出?”沈老太君眼皮都沒抬一下,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每一下,都像重錘一樣敲在沈祿的心上。

“城南的鋪子,是你用沈家的錢買的吧?我記得地契上,寫的是你外室的名字?!?

沈祿的呼吸一窒。

“城郊的良田,是你用倒賣自家糧食的錢買的吧?足足有五十畝,掛在你大舅子的名下。”

沈祿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還有你書房里那個暗格,藏著的幾根大黃魚……成色,應該不錯吧?”

“咚!”

沈祿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自己的老底,被這個老娘扒了個底朝天,連藏得最深的私密都一清二楚!

他毫不懷疑,自己要是再說一個“不”字,下一刻,官府的衙役就會沖進來,把他這些年干的臟事全都抖落出來!

他終于明白,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我……我給……”

沈祿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兒子……給……”

“這就對了?!鄙蚶咸K于露出了今晚第一個可以稱之為“滿意”的表情。

她站起身,對一旁的張嬤嬤吩咐道:“張嬤嬤,你親自帶人,跟著二爺去‘取’銀子。記住了,是兩千五百兩,一文都不能少?!?

“是,老太君?!睆垕邒吖眍I命,走到沈祿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祿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如同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跟著張嬤嬤,一步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看著他落魄的背影,沈老太君的眼中沒有半分憐憫。

對付這群“全員惡人”的逆子,就不能有絲毫的心慈手軟。任何一點同情,都會被他們當成軟弱,而后變本加厲地反噬!

只有一次性把他們打痛、打怕、打到骨子里,讓他們明白誰才是這個家的天,才能真正地建立起絕對的權威。

處置完沈祿,沈老太君的目光,才落到地上那群已經嚇得快要昏死過去的管事身上。

“至于你們……”

她的聲音讓這群人渾身一顫,紛紛磕頭求饒。

“老太君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我們愿意把貪的銀子都吐出來!求老太君給我們一條活路!”

沈老太君冷眼看著他們,緩緩說道:“活路,不是我給的,是你們自己掙的?!?

她拿起劉賬房和王管事寫下的“罪狀”,看都沒看,就扔到了他們面前。

“你們的罪狀,我不看。因為我說過,這些事,交給老二去辦。”

“我只給你們一個選擇?!?

“要么,卷鋪蓋滾出沈家,從此是死是活,與沈家無關。”

“要么……”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就簽了這份東西,從此以后,你們的身家性命,就都捏在我的手里。為我所用,戴罪立功。做得好了,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要是再敢有二心……”

她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卻比任何狠話都更讓人恐懼。

她讓張嬤嬤拿來的,不是別的,正是幾份早已擬好的“賣身契”!

這群人,雖然貪婪,但能在各自的崗位上做這么久,必然有他們的過人之處。劉賬房的算盤,王管事的門道,采買的渠道……這些,都是如今這個百廢待興的沈家,所需要的。

直接趕走,太浪費了。

只有把他們的命脈徹底攥在手里,讓他們變成自己最忠誠的“狗”,才能將他們的價值,壓榨到極致!

這群管事看著那幾份白紙黑字的賣身契,臉上血色盡褪。

簽了,就意味著從此為奴為仆,再無自由可言。

不簽,現在滾出沈家,且不說外面天大地大何處為家,光是二爺沈祿為了將功補過,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他們,根本沒得選。

最終,劉賬房第一個拿起筆,顫抖著,在賣身契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看著那一個個鮮紅的手印,沈老太君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今夜,她不僅收回了財權,更是收回了……人心。

這個風雨飄搖的沈家,從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地,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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