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天斗城宵禁鼓聲余音未散。鎮(zhèn)國公府西南角,荒廢的藏經(jīng)樓在雪夜里沉默,像一頭打盹的巨獸。檐角銅鈴被風撥得叮叮作響,鈴聲卻傳不出十步——整棟樓閣早被鎮(zhèn)國公夫人以“年久失修”為由,列為了禁地。雪片落在屋脊,悄無聲息。忽有一道黑影自月下滑過,腳尖點在覆瓦的積雪上,只留一個淺淺的凹坑。歐陽信披著夜行氅,內里卻是一件貼身的冰蠶絲勁裝,袖口暗繡赤火龍紋。他把呼吸壓到最低,舌尖抵住上顎,含住阿梨給的冰晶囊——能讓體溫在百息內降到與周遭無異。樓外第一重警戒是肉眼可見的。十六名影衛(wèi)分作四隊,每隊四人,腰懸鎮(zhèn)府烏金刀,刀鍔纏著紅綢,在風里獵獵。歐陽信蹲在屋脊暗處,雙指并攏,一縷極細的冰痕劍氣貼著瓦溝游走,像一條透明的小蛇。劍氣所到之處,雪粒悄悄融化,幾息后又重新凝結,留下一條僅容半指的“冰橋”。他沿著冰橋滑到東側滴水檐,翻身倒掛,整個人貼在滴水獸的獠牙陰影里。影衛(wèi)甲巡邏至此,忽覺耳后一涼,伸手摸去,卻只摸到一片雪。他心里嘀咕,卻不敢大意,打了個手勢,四隊交叉而過。歐陽信趁兩隊交錯的一息空檔,翻身落入二樓回廊。回廊年久失修,木板吱呀,他卻像貓一樣無聲——腳尖先點、腳跟再落,每一步都踩在年輪的紋理上,避開了最脆弱的節(jié)點。二樓是廢藏室,堆滿破書匣與裂丹爐。歐陽信沒停,徑直走向西北角。那里有一扇暗門,門軸與墻縫同色,肉眼難辨。他抬手,指腹沿著墻磚縫隙描摹,數(shù)到第十七塊,輕輕一按。磚面無聲內陷,露出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黑洞。洞里有風,帶著陳舊紙張與鐵銹的味道。黑洞之后,才是真正的藏經(jīng)樓腹地。第三重警戒在洞里。三步一機括,五步一毒煙。歐陽信早有準備:左腕纏著一圈細若牛毛的赤金絲,是泣血焚天龍龍須所化,不懼水火;右腕扣著三枚冰晶釘,可破機關。他先以龍須輕掃地面,確認無弦后,才以腳尖點地,整個人像一片羽毛向前滑去。行至第七步,地面忽有微光一閃——那是極細的銀絲,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歐陽信右手一彈,冰晶釘射出,叮一聲釘入墻縫,銀絲瞬間凍結,脆如玻璃。他再吹一口氣,銀絲寸寸斷裂,無聲無息。暗道盡頭,是一扇星隕鐵門,門上浮雕著一只張口的饕餮,獠牙間便是鎖孔。鎖孔呈冰棱形,內里有七重倒刺,若鑰匙形狀稍有偏差,倒刺便會彈出。歐陽信閉目,左手五指虛握,魂力凝成一把冰棱鑰匙,形狀與鎖孔分毫不差。鑰匙插入,輕輕一轉,饕餮獠牙收攏,鐵門無聲滑開。門后,才是真正的“禁藏室”。室內無窗,唯有穹頂嵌一顆夜明珠,光線冷如月霜。書架以黑鐵為骨,烏木為面,層層向上,直達穹頂。每一層都擺著鎏金書匣,匣面刻著不同編號。最深處,一面銅鏡懸于橫梁之下,鏡面裂痕如干涸河床,血色紋理縱橫。歐陽信吐出一口濁氣,冰晶囊在口中化盡,涼意順著喉嚨沉入丹田。他抬眼,左眼豎瞳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
【燭幽鏡·二階·殘影】
未來五秒:銅鏡血紋亮起,畫面里,宗祠暗室,大長老與二長老對坐,案上擺著鎮(zhèn)國公印;窗外,黑衣人遞來一塊星羅皇室令牌……
畫面結束,銅鏡裂痕深處滲出更濃的血色,像一滴淚,卻凝而不落。
少年以魂力為筆,在空白玉簡上刻錄影像,玉簡表面迅速浮現(xiàn)暗紅紋路,像一條條細小的血管。錄完影像,他并未急著離開,而是走到書架第七層,取下編號【甲·三】的書匣。匣里是一卷竹簡,簡面寫著《鎮(zhèn)國公府秘史·卷三》,字跡斑駁。歐陽信指尖掠過竹簡,魂力滲入,在夾層里觸到一塊硬物——
烏木令牌,正面刻著“癸亥”,背面是星羅皇室暗紋。
他兩指夾起令牌,指腹摩挲暗紋,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原來十年前叛逃的旁支,是你們埋的釘子。”
令牌原樣放回,竹簡卻缺了一角——那一角被他撕下,藏入袖中。
轉身時,他指尖在書架留下一道冰痕,形似聽雪樓暗號:【寅時·靜候】做完這一切,歐陽信并未原路返回。他走到銅鏡下方,抬手,以圣耀冰痕劍氣在鏡面輕輕一劃。
咔——
銅鏡裂痕擴大,一滴血珠終于墜落,卻在半空被龍焰蒸成紅霧。紅霧凝成一枚細小的血符,沒入少年袖口。
“逆血符·子符,成。”他后退三步,躬身,像對一位老友行禮,又像對一位敵人告別。
下一瞬,身影消散在黑暗里。————————————
樓外,雪更密。
守樓老仆提著燈籠巡夜,忽覺背后一涼,回頭卻只看見銅鈴在風里搖晃。
他嘟囔著“見鬼”,卻未看見,銅鏡裂痕里,那滴血符正悄悄蠕動,像一只剛醒的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