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巳時,北獵場薄霧未散。
歐陽信騎著那匹瘸腳老馬,故意落在隊尾。馬腿一拐一拐,卻穩得很——昨夜他以冰痕劍氣凍住馬膝舊傷,讓它在關鍵時刻“恰好”掉隊。
獵場深處,古杉參天,雪壓枝頭。
少年翻身下馬,拍去鬃毛上的碎雪,指尖在鞍側輕彈,一張薄如蟬翼的冰鏡悄然貼于樹干——那是聽雪樓“地字檔”暗哨的標記。
忽然,弓弦驟響!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取他眉心。
歐陽信頭微偏,箭矢擦過耳際,“奪”地釘入身后古杉。
箭尾白羽輕顫,上面刻著鎏金小篆——“清河”。
“誰?”
少年瞇眼,冰痕劍氣已在指尖凝成寸許寒刃。
林深處,一匹銀鬃白馬踱步而出。
馬上之人披雪白披風,風帽半掩,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
“鎮國公世子?”嗓音清越,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寒意,“擋我獵道,可知罪?”
歐陽信抖抖衣袖,笑得憊懶:“瘸馬不識貴人,貴人何必跟畜生計較?”
對方冷哼,掀下風帽——
一張雌雄莫辨的臉,眉如遠山含黛,唇若雪中點朱,瞳仁卻似幽湖映月。
少年心頭一震:雪清河!千仞雪的真容!
下一瞬,殺機驟起。
林梢黑影閃動,七名黑衣刺客同時現身,魂環交錯,最低四環,最高竟是六環魂帝!
刀光、劍影、毒針、鎖鏈,織成一張死亡之網,直撲兩人。
歐陽信不退反進,左手按在馬背,泣血焚天龍虛影自瘸馬腳下騰起,赤焰卷起雪浪,瞬間融出一條火道。
右手并指,圣耀冰痕劍出鞘,十二道冰痕齊亮,劍尖挑起一道弧月冰幕,將毒針盡數凍結。
雪清河眸光一凜,腰間佩劍“天音”出鞘,劍身如水,寒光瀲滟。
兩人背靠背,火焰與冰霜第一次共鳴——
火龍盤繞冰凰,冰刃切割火浪,竟產生奇異的魂力共振,逼得黑衣刺客連退三步。
“聯手?”雪清河低聲。
“先活命再分賬。”少年笑答。
戰斗在雪林中炸開。
歐陽信以龍焰封鎖左翼,冰痕劍氣封右翼;雪清河劍走輕靈,每一點寒芒必帶走一縷血線。
十息,刺客倒其三。
二十息,魂帝被迫現身,黑袍翻飛,第七魂技“幽冥百斬”化作漫天刀影。
少年豎瞳驟亮——
燭幽鏡殘影一閃:刀影最盛處,正是魂帝本體。
他腳尖一點,整個人撞入刀幕,冰痕劍氣凝為一點寒星,直刺魂帝眉心。
雪清河默契地旋身,天音劍脫手而出,化作冰凰長吟,封死魂帝退路。
“叮——”
一聲脆響,魂帝面罩碎裂,露出額間星羅皇室暗紋。
冰火雙劍同時貫胸,魂帝瞳孔放大,轟然倒地。
雪落,血溫瞬間被寒氣蒸成紅霧。
其余刺客見首領已死,四散奔逃,卻被潛伏的星影死士逐一收割。
林重歸寂靜,只余兩人急促的呼吸。
雪清河收劍,目光復雜:“你為何救我?”
歐陽信拍拍衣上雪粉,笑得吊兒郎當:“我賭你這條命,值三萬金。”
雪清河微怔,旋即莞爾:“那我先欠著。”
少年伸出小指,勾了勾:“欠條打嗎?”
對方竟真的伸出指尖,與他輕輕一勾。
火焰與冰霜在指尖交匯,發出“嗤”的微響,一縷奇異的魂力波動鉆入兩人經脈。
歐陽信心頭一震:共鳴印記!
雪清河亦抬眸,眼底幽紫一閃而逝。
“鎮國公世子,歐陽信。”少年自報家門。
“雪清河。”對方頓了頓,補上一句,“記住這個名字。”
雪林深處,瘸馬悠悠而來,低頭蹭了蹭少年肩膀。
歐陽信翻身上馬,背對雪清河擺擺手:“獵場風大,殿下早些回去。”
馬蹄踏雪,漸行漸遠。
雪清河立于原地,指尖冰霜未散,眼底卻泛起前所未有的波瀾。
他從袖中摸出半塊碎裂的玉佩——正是方才激戰中,被火龍余溫灼裂的另一半。
玉佩背面,刻著小小的“雪”字,旁邊還有一道新添的焦黑痕跡,隱約是龍形。
雪清河收緊手指,輕聲自語:
“歐陽信……原來是你。”
雪落無痕,一段新的羈絆,在霜降的獵場深處悄然生根。
雪清河立于原地,指尖仍殘留著方才那一瞬的熾熱與冰寒。
他垂眸,指腹摩挲著半枚碎玉,焦黑的龍紋仿佛在雪光里輕輕扭動。
忽然,一縷極細的金光自玉佩裂痕中滲出,像一條蘇醒的幼龍,順著指縫纏繞而上。
雪清河眸色微變——那是共鳴印記的反饋,亦是歐陽信留在玉中的“后手”。
下一息,玉佩碎光凝聚成一枚冰火交織的微型符陣,懸停在他掌心。
符陣中心,一縷少年嗓音低低響起,只有他能聽見:
“殿下,星羅未死,獵場之外,還有更大的棋局。
若愿入局,今夜子時,北獵場寒潭見。”
聲音消散,符陣化作飛灰。
雪清河握緊碎玉,眼底幽紫與金焰交閃,終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
“歐陽信,本太子……便陪你賭這一局。”
他翻身上馬,銀鬃白馬踏雪而去,背影很快隱入霜林深處。
潭面結冰如鏡,月光冷冽。
歐陽信已先一步抵達,赤足立于冰上,龍影繞身,雪落即融。
聽見馬蹄聲,他并未回頭,只抬手拋出一物——
那是一枚以龍焰凝成的火羽,羽尖懸著一滴冰晶血珠。
“殿下既來,便算應約。”
少年轉身,眸中豎瞳映著月色,“我要借你身份一用。”
雪清河未接火羽,只淡淡問:“如何借?”
“三日后,春獵返程,你我同車入京。路上,會有一場‘刺殺’。”
少年笑得像只狐貍,“刺殺者,星羅余孽;被刺者,雪清河;救駕者,歐陽信。”
雪清河挑眉:“你要我佯裝重傷?”
“不。”
少年指尖一點,火羽化作流光沒入雪清河袖口,凝成一枚極薄的冰火面具。
“我要你——暫時消失。”
雪清河垂眸,指尖撫過面具,唇角勾起一抹從未在人前展露的笑。
“好。但賭注,得由我來定。”
“殿下想賭什么?”
“賭你這條命。”
雪清河抬眸,眼底紫金光暈流轉:
“若你三月內護不住我,便替我守這天下十年。”
少年大笑,伸手與他擊掌。
“成交!”
兩掌相擊,冰火交纏,一道龍形光紋沖天而起,在寒潭上空炸開漫天雪火。
雪火之中,兩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銀一赤,如冰與火的雙生。
獵場深處,幽冥三帝最后一縷殘魂悄然消散。
而更大的棋局,已在霜雪之下悄然落子。
子時三刻,寒潭雪火熄滅,天地歸于寂靜。
歐陽信與雪清河并肩踏冰,腳印一深一淺,延伸向獵場深處的枯林。
“殿下,接下來三日,你要做兩件事。”
少年抬手,龍焰凝成一張薄如蟬翼的火符,遞到雪清河指尖。
“第一,明晨回營,當眾卸下太子冠帶,稱寒毒入體,需靜養。”
雪清河挑眉:“第二?”
少年指尖一點,火符化作冰晶面具,覆上雪清河半張面容,只露一雙幽紫瞳仁。
“第二,換這張臉,隨我去一趟星羅暗樁。”
冰火面具貼合肌膚,雪清河的氣息瞬息化為陌生魂力波動。
“你要我親自做餌?”
“不。”歐陽信笑得像雪夜里最鋒利的刃,“我要你親眼,看星羅如何自焚。”
……
天未亮,太子車輦急返,隨行御醫神色惶然。
“太子殿下寒毒發作,需靜養,任何人不得驚擾。”
簾幕緊閉,內里卻空無一人。
同一時刻,百里外的星羅暗樁“醉月樓”。
雪清河戴冰火面具,扮作星羅密使“月影”,隨歐陽信踏入樓中。
樓內燈火昏黃,暗香浮動,星羅余孽正密議春獵返程刺殺。
歐陽信指尖輕彈,逆血符母符悄然沒入樓柱。
下一瞬,冰火雙焰自梁柱騰起,化作游龍,將密室內所有星羅盤纏。
雪清河第一次看見,火舌如何溫柔地舔過敵人咽喉,冰刃如何無聲地封凍血脈。
殺戮無聲,卻美得驚心動魄。
春獵返程,龍旗獵獵。
城門下,百姓山呼“逍遙世子凱旋”,卻不知太子車輦內,坐著一位戴冰火面具的“替身”。
真正的雪清河,此刻立于城樓暗處,俯瞰萬家燈火。
歐陽信負手立于他身側,聲音低而堅定:
“明日春獵大典,星羅余孽將借刺殺太子之名,引帝都對北疆發難。”
“而我,會讓他們親眼看見——”
少年抬手,龍焰在掌心凝成一枚棋子,輕輕落在城垛。
“——刺殺失敗,星羅自曝。”
雪清河垂眸,指尖撫過冰火面具,聲音輕若雪落:
“歐陽信,若你敗了,我便以太子之名,為你收尸。”
少年大笑,龍影在眼底翻騰:
“若我勝了,便以天下為棺,葬盡星羅。”
皇城最高屋脊,兩道身影并肩而立。
雪落無聲,龍吟未起。
而更大的風暴,已在春雪之下,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