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藏
- 國子監秘聞:殿下的收藏冊
- 陸棲玄
- 3402字
- 2025-08-27 08:01:46
秋獵過后,國子監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九月卻再難安心爬墻聽講,腦海中反復浮現父親的名字和那封被楚顏藏起的密信。
這日,她鼓起勇氣再次來到書齋。楚顏正臨窗而立,手中把玩著一枚玉扳指。見她來了,也不回頭,只淡淡道:“傷好了?”
九月一愣:“什么傷?”
楚顏轉身,目光落在她左臂:“那日在獵場,你為躲暗器,撞在樹干上,不是嗎?”
九月下意識摸了摸手臂,青瘀未消。她沒想到楚顏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還能注意到這等細節。
“殿下好眼力。”她低聲道。
楚顏走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宮中秘制的傷藥,效果不錯?!辈挥煞终f塞進她手中,指尖若有似無擦過她的掌心。
九月握緊瓷瓶,冰涼釉面下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殿下,”她鼓起勇氣,“那日刺客...”“已經處置了。”楚顏打斷她,轉身走向書案,“不過是些前朝余孽,不足為慮。”他鋪開紙筆,“今日講《尚書》。”
明顯的回避。九月心沉了下去。她站在原地不動:“殿下可聽說過杜嵐這個名字?”
書齋內霎時寂靜。楚執筆的手頓了頓,墨點滴在宣紙上,氤開一小團烏云。
“為何問這個?”他聲音平靜得可疑。
“偶然聽人提起,說是十多年前的一樁舊案?!本旁屡ψ屨Z氣顯得隨意。
楚顏放下筆,抬眼打量她。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她的皮囊,直視靈魂深處。九月強作鎮定,手心卻已沁出冷汗。
“杜嵐,”楚顏緩緩道,“前禮部侍郎。慶元十二年因貪墨案被查,抄家問罪,病逝獄中?!彼D了頓,“你從何處聽說?”
九月心跳如鼓:“市井閑談罷了。”“市井閑談...”楚顏輕笑,笑意未達眼底,“十多年的舊案,還有誰記得?”他忽然起身,逼近一步,“九月,你究竟是誰?”
壓迫感撲面而來。九月下意識后退,腰卻撞上書案,無路可退。
“我只是個普通百姓...”她聲音發顫。
楚顏伸手,指尖幾乎觸到她的面頰:“普通百姓不會對十多年前的舊案感興趣。不會女扮男裝偷聽國子監講學。不會...”他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讓我這般掛心?!?
最后一句幾不可聞,卻如驚雷炸響在九月耳邊。她怔怔抬頭,對上楚顏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什么情緒在翻涌,是她看不懂的復雜。
書齋門忽然被推開。
“殿下,夫子找...”謝景行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站在門口,看著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面色微變。
楚顏從容退開,仿佛方才什么也沒發生:“知道了。”
謝景行的目光在九月泛紅的臉頰上停留一瞬,很快恢復溫文爾雅的模樣:“打擾了?!?
他轉身欲走,又停下,“對了,九月小兄弟,我在整理一些古籍,有些字跡難以辨認,聽說你擅長雕刻,眼力想必極好,可否幫忙看看?”
九月正要回答,楚顏已冷冷開口:“她沒空?!?
謝景行挑眉:“殿下何時成了九月的代言人?”
空氣驟然緊張。兩位貴公子目光交鋒,無聲的較量在書齋內彌漫。
九月趁機溜出門外:“我先告辭了!”
她一路小跑,直到遠離書齋才慢下腳步,心仍在狂跳。方才楚顏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讓我這般掛心”。
是真的嗎?還是試探?
是夜,九月輾轉難眠。她索性起身,借著月光查看母親留下的血書。字跡模糊,唯有“嵐冤”二字依稀可辨。
“爹,您究竟蒙受了怎樣的冤屈?”她輕聲自語,指尖撫過那半塊刻著“杜”字的木牌。
忽然,窗外傳來極輕的響動。九月警覺地吹熄油燈,握緊刻刀躲在門后。
一片寂靜。許久,她小心推開門縫,只見門外空無一人,地上放著一卷書冊。
九月拾起書冊,回到屋內就著月光查看,呼吸頓時一窒——那是一本《慶元刑案錄》,專門記錄重大案件。書頁有被反復翻閱的痕跡,其中一頁折了角:
“慶元十二年,禮部侍郎杜嵐貪墨案。抄沒家產,男丁流放,女眷沒入教坊。主犯病逝獄中...”
寥寥數語,勾勒出家族的悲慘結局。九月顫抖著翻到下一頁,卻見空白處有人用朱筆寫著一行小字:
“證據存疑,恐有冤情。”
字跡勁瘦有力,似曾相識。九月猛然想起,在楚顏書齋見過的批注,正是同樣的筆跡!
是他放的這本書?他為何要這樣做?
次日,九月早早守在書齋外。楚顏來時,見她眼下烏青,淡淡道:“一夜未睡?”
九月將書冊遞還:“殿下這是何意?”
楚顏接過書,隨意翻了翻:“哦,這本。前幾日整理舊書翻出來的,覺得無用,就扔了?!彼а?,“你撿到了?”
明知故問。九月盯著他:“殿下也認為杜嵐案有冤情?”
楚顏合上書:“朝廷定案,豈容置疑?!彼崎_書齋門,“今日講《周易》。”
“殿下!”九月拉住他的衣袖,“若...若我說,杜嵐是我...”
楚顏猛然轉身,捂住她的嘴:“慎言!”他目光凌厲,聲音壓得極低,“有些話,出口便是殺身之禍。”
九月僵在原地,楚顏的手溫熱,帶著淡淡墨香。他緩緩松開手,指尖擦過她的唇瓣,兩人皆是一顫。
“進去。”楚顏率先恢復常態,聲音有些沙啞。
一整日,楚顏果真只講《周易》,對杜嵐案只字不提。但散學時,他卻“無意”落下了一份名單。
九月展開一看,是當年參與審理杜嵐案的官員名錄。其中幾個名字旁打了朱圈,包括現任刑部尚書李崇明、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延之...還有謝景行的父親,當朝宰相謝渭。
九月的手微微發抖。她想起謝景行溫潤的笑容,心中泛起寒意。
三日后,國子監舉辦月試。學子們在堂內應試,九月躲在窗外偷看。試題頗難,不少學子抓耳撓腮,唯有謝景行從容不迫,揮筆而就。
楚顏卻心不在焉,時而把玩玉佩,時而望向窗外。與九月目光相接時,他挑眉一笑,竟提前交卷離場。
“隨我來?!苯涍^九月身邊時,他低聲道。
九月猶豫片刻,跟了上去。楚顏帶她來到國子監藏書樓,這里今日空無一人。
“殿下帶我來此作甚?”
楚顏從最高層的書架上取下一卷檔案:“李夫子今日監考,這是他珍藏的歷年月試佳作?!彼槌銎渲幸环?,“慶元十二年的?!?
九月接過,展開一看,呼吸頓時停滯——那是她父親的筆跡!杜嵐曾任國子監夫子,這份是他批閱的試卷,頁邊還有他寫的評語。
熟悉的字跡讓她眼眶發熱。她貪婪地看著每一個字,仿佛透過泛黃的紙頁,觸摸到父親的痕跡。
“謝謝...”她聲音哽咽。
楚顏沉默片刻,忽然道:“杜嵐有個女兒,當年應該與你差不多大?!彼曇艉茌p,“如果還活著的話?!?
九月猛地抬頭。
楚顏卻不看她,指尖拂過書架上不存在的灰塵:“那女孩據說聰慧異常,三歲能誦詩,五歲能屬文。杜嵐視若掌珠,常抱她來國子監聽講。”他頓了頓,“抄家那日,她恰好不在府中,不知所蹤?!?
九月顫抖得幾乎站不穩。這些往事,她只有模糊記憶,楚顏卻知道得如此詳細。
“殿下為何...調查這些?”
楚顏轉身,目光復雜:“或許因為,我不信那樣一個人會貪墨?!彼呓?,低頭看她,“杜嵐曾任我的啟蒙老師。雖然只有半年,但我記得他抱著女兒來上課的樣子。那時我五歲,躲在屏風后,看見那小丫頭坐在父親膝上,搖頭晃腦地跟著誦讀...”
九月淚水奪眶而出。她竟然記得那個躲在屏風后的小皇子!有一次她還朝他扔過一個紙團。
楚顏伸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那丫頭若還活著,應當像你一樣,有著倔強的眼神和聰明的頭腦。”他拇指摩挲她的臉頰,“讓我忍不住想保護,又忍不住想招惹?!?
真相呼之欲出。九月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
“為什么...”她哽咽道,“為什么幫我?”
楚顏嘆息:“起初是好奇。后來...”他低聲道,“后來在蹴鞠場看見你,那雙眼睛讓我想起那個小丫頭。再后來...”他忽然打住,收回手,“你該走了?!?
九月怔怔看著他轉身離去,背影竟有幾分寂寥。
那夜,九月在破廟中對著父親的批注哭到半夜。朦朧中,似乎聽見窗外有人低語。
她驚醒過來,屏息傾聽,卻只聽見風聲。
并非幻覺。廟外陰影中,兩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倒下。楚顏擦拭劍鋒,對暗衛吩咐:“處理干凈。加派人手,不得再讓人接近?!?
“殿下,如此大動干戈,恐怕會引起注意。”
“照做便是?!背伮曇舯?,“在真相大白前,她的命,我來護?!?
他望向破廟窗口,見里面燈影搖曳,隱約可見少女抱膝而坐的剪影。
“傻丫頭,”他輕聲自語,“這潭水遠比你想的深。”
月光照在他腰間玉佩上,與九月那塊恰成一對。只是他的玉佩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月”字。
收藏柜中,新添了一頁杜嵐的真跡——那是他方才從檔案中悄悄取出的,替換了早已備好的仿品。
真相與假象,保護與利用,真心與算計,在這秋夜中交織成網。而網中央的九月,終于開始觸摸到過去的輪廓,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更大的風暴中心。
遠處,謝府書房內,謝景行對著父親謝渭,面色凝重:“父親,近日三殿下似乎在查杜嵐舊案。”
謝渭執筆的手一頓:“不必理會。倒是你,與杜若的婚期將近,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
謝景行垂眸:“是?!?
但他心中疑慮漸生。想起書齋中楚顏與九月相近的身影,想起秋獵時楚顏舍身相護,想起近日種種異常。
那個叫九月的“少年”,究竟是誰?而楚顏,又在謀劃什么?
燭火搖曳,映照著他沉思的面容。窗外,秋意漸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