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是在一種溫暖而安心的感覺中醒來的。
晨光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帶。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柔軟的薄毯,而她的手……依舊被傅承嶼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溫暖而穩(wěn)定,一夜過去,依舊保持著握持的姿勢,仿佛一種無聲的守護(hù)。他似乎還睡著,呼吸平穩(wěn)悠長,臉色比昨晚好了許多,額角的紗布潔白刺眼,卻無損他五官的深刻俊朗。
蘇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臉頰微微發(fā)燙。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生怕驚醒他。
然而,她剛一動,傅承嶼的眼睫就顫了顫,隨即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眼眸初醒時帶著一絲朦朧,但很快便恢復(fù)了清明,精準(zhǔn)地捕捉到她試圖偷溜的手和臉上那抹來不及掩飾的紅暈。
蘇晚像是做壞事被抓住的孩子,動作瞬間僵住,尷尬得無以復(fù)加。“早……早上好,”她聲音干澀,“我……我看你還沒醒……”
傅承嶼沒有立刻松開手,反而指尖微微用力,又握了一下她的手,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然后才自然地松開,聲音帶著剛醒時的微啞:“早。睡得好嗎?”
他的手一松開,蘇晚頓時覺得手上一空,心里也莫名空了一下。她慌忙將手收回,藏到毯子下面,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和力度。
“……還好。”她低聲回答,避開他的目光,站起身,“你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正常的關(guān)心。
傅承嶼動了動肩膀,微微蹙眉,似乎牽動了某處的肌肉酸痛,但語氣平淡:“沒事。小傷。”
蘇晚扶著他坐了起來,在她轉(zhuǎn)身倒熱水時,傅承嶼低低開口:“蘇晚。”
她回過頭,看見他向來冷靜的眼里有什么情緒無聲地翻涌著,像深夜的海浪。
“謝謝你留下來。”他聲音有些沙啞,卻字字清晰,“在空中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人是你。”
蘇晚怔在原地,看見他微微抿緊的唇和垂下的目光,那是傅承嶼從不輕易示人的柔軟。
“不用謝。”她最終輕聲回應(yīng),指尖悄悄攥緊了衣角。
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所有未盡的言語,都沉淀在了相觸的目光里。
后來醫(yī)生和護(hù)士進(jìn)來查房。詳細(xì)的檢查后,醫(yī)生確認(rèn)傅承嶼并無大礙,觀察期結(jié)束,可以出院,只是囑咐傷口不要沾水,定期換藥,近期避免劇烈運(yùn)動。
李助理早已等候在外,辦好了所有出院手續(xù),并帶來了干凈的換洗衣物。
傅承嶼去浴室換衣服。蘇晚站在病房里,看著窗外完全蘇醒的城市,心情有些復(fù)雜。醫(yī)院這一夜,像是一個獨(dú)立于現(xiàn)實(shí)之外的奇特氣泡,充滿了驚嚇、依賴、脆弱和難以言喻的親密。而現(xiàn)在,氣泡即將破裂,他們要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他換上了一身簡單的黑色休閑裝,少了西裝的凌厲,多了幾分隨性,但那股天生的矜貴和掌控感依舊不減。額角的紗布反而給他增添了一絲不羈的野性魅力。
“走吧。”他對蘇晚說,語氣恢復(fù)了平時的冷靜。
車子早已在醫(yī)院門口等候。回“云深處”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但與來時那種緊繃的沉默不同,此時的沉默里,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而粘稠的氣氛。飛機(jī)上的驚魂、病房里的握手……這些記憶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忽視。
當(dāng)車子再次駛?cè)肽菞l熟悉的林蔭道,看到“云深處”那低調(diào)而宏偉的大門時,蘇晚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僅僅離開了幾天,卻仿佛過去了很久。
傭人和助理早已接到消息,恭敬地等候在主宅門口。
傅承嶼下車后,很自然地對迎上來的管家吩咐道:“把蘇小姐的行李送回房間。準(zhǔn)備些清淡的午餐送到工作室。”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蘇晚,語氣不容置疑:“你也受了驚嚇,今天休息,不用工作。”
他的安排細(xì)致而強(qiáng)勢,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照顧。
“我真的沒事……”蘇晚下意識地想拒絕這種特殊對待。
“聽話。”傅承嶼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溫和的強(qiáng)硬。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親昵和掌控力,讓蘇晚的心尖猛地一顫,所有拒絕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便率先向宅內(nèi)走去,李助理立刻跟上,低聲匯報(bào)著公司積壓的事務(wù)。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廳深處,心里像是被投下了無數(shù)顆小石子,蕩開一圈又一圈混亂的漣漪。
回到熟悉的房間,蘇晚看著窗外靜謐的湖光山色,醫(yī)院里手心的溫度像一場夢,卻又無比真實(shí)。
午餐果然被直接送到了她的房間,精致而清淡。
下午,她終究還是沒忍住,鬼使神差地下了樓,走向那間頂級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一切如舊,那幅《溪山覽勝圖》靜靜地躺在畫案上,仿佛他們從未離開過。然而,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她并沒有開始工作,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枯山水庭院,腦子里亂糟糟的。
不知過了多久,工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傅承嶼站在門口。他已經(jīng)換回了絲質(zhì)的家居服,額角的紗布依舊顯眼。他似乎剛處理完公務(wù),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他看到蘇晚在里面,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問道:“不是讓你休息嗎?”
“……睡不著,下來看看。”蘇晚有些心虛地解釋。
傅承嶼沒再說什么,緩步走了進(jìn)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去沙發(fā)區(qū),而是走到了畫案旁,目光落在古畫上。
兩人之間隔著一步的距離,氣氛有些微妙的僵硬和不自然。那些共同經(jīng)歷的生死的震撼和病房夜晚的親密,像一層透明的薄膜,隔在他們之間,看得見,卻暫時無法輕易捅破。
問完工作,傅承嶼沉默了片刻,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她,目光深邃:“昨天……”
蘇晚的心猛地一提,緊張地看著他。
“……你沒有被嚇到吧。”他最終卻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蘇晚愣了一下:“……沒有。”
傅承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向沙發(fā)區(qū),像往常一樣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diǎn)。
但蘇晚知道,回不去了。
有些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在心底悄然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