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墨綠色的筆觸,像一條突然被賦予了生命的細蛇,在亞麻畫布的紋理間,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清晰地扭動、延展。
它不是幻覺!
顏夕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因極度驚駭而急劇收縮。她猛地向后踉蹌,帶倒了腳邊的洗筆筒,渾濁的水潑灑一地,她也渾然不覺。
她死死盯著那道墨痕。
它蠕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不再滿足于簡單的延伸,開始分叉,生出細小的、須子般的旁支,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畫布上那些剛剛達成脆弱平衡的色彩——她焦灼的橘紅、專注的深藍、不確定的灰綠,甚至那絲微弱的代表蘋果生命的青綠——所有的一切,都被那詭異的、活過來的墨綠色瘋狂地吞噬、融合!
墨痕本身也因此變得更加濃郁、粘稠,仿佛擁有了實質的重量,在畫布表面凸起、蜿蜒,所過之處,留下一種潮濕的、類似于苔蘚般的暗沉光澤。
右手的嗡鳴感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不再是背景音,而是變成了一種尖銳的、失控的嘶鳴,順著她的手臂瘋狂竄動,與她狂亂的心跳猛烈共振!
它不是被她引導的。它是它在主導!這股力量擁有了自己的意志,正在瘋狂地抽取她的情緒、她的精力,甚至她試圖感知的外部信息,將它們攪拌、扭曲,然后通過她的筆,灌注到這可怕的造物之中!
“停下…停下!”顏夕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嘶喊,徒勞地對著自己的右手下令。
但毫無用處。那股力量已經完全脫韁!
更讓她恐懼的是,她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她的目光被那蠕動生長的墨綠色死死釘住,仿佛整個人的精神都被它拉扯、吸附過去!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客廳的墻壁、家具都在褪色、模糊,整個世界的光線和色彩都仿佛被那幅畫、被那道墨痕所吞噬!她仿佛正被拖入一個由混亂色彩和瘋狂線條構成的漩渦,耳邊充斥著無聲卻尖銳的噪音!
頭痛欲裂,惡心感翻涌而上。
她要被吸干了!被這來自她自己體內的、失控的力量徹底吞噬!
就在意識即將被扯碎的邊緣,求生的本能讓她做出了最后一個動作——她幾乎是憑借著肌肉記憶,瘋狂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撲向被她扔在一旁的帆布包,手指顫抖著胡亂摸索!
名片!那張純白色的名片!
她抓住了它!冰涼的觸感像最后一塊浮木!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她用顫抖得幾乎無法控制的手指,笨拙地戳亮手機屏幕,憑著那一眼記下的數字,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了那串號碼!
電話撥出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快接!快接啊!她在心里瘋狂吶喊,視線已經開始發黑,那墨綠色的蠕動痕跡幾乎占滿了她的整個視野,右手的嘶鳴聲已經淹沒了其他一切感官!
就在她幾乎要徹底陷入黑暗時——
“嘟”聲停止了。
電話,接通了。
另一端沒有任何問候,沒有任何“喂”的聲音。只有一片絕對的、深沉的寂靜。
然而,就在這寂靜傳來的瞬間——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徹骨的波動,仿佛透過無線電信號,跨越空間,猛地撞入了顏夕幾乎要爆炸的腦海!
這冰冷,與她體內那瘋狂躁動的熾熱力量截然相反,像一道絕對零度的寒流,精準、粗暴、卻極其有效地,瞬間壓制住了那失控的嘶鳴和躁動!
顏夕猛地抽了一口氣,像是溺水之人終于被拉出水面!
眼前那扭曲旋轉的色彩漩渦驟然停止、褪去!視野恢復了正常,雖然依舊模糊晃動。那畫布上蠕動生長的墨綠色痕跡,像是被瞬間凍結,僵持在那里,停止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動。
右手的尖銳嘶鳴也戛然而止,那股狂暴的力量像是被強行掐斷了源頭,迅速消退,只留下一種虛脫般的酸軟和殘余的震顫。
顏夕癱軟在地板上,渾身被冷汗濕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手機滑落在一旁,屏幕依舊亮著,顯示通話中。
寂靜。
電話那頭,依舊是那片深沉的、冰冷的寂靜。
顏夕顫抖著,艱難地伸出手,摸索到手機,將它貼到耳邊。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
“……救…救我……”
電話那頭,沉默又持續了兩秒。
然后,陸沉舟那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清晰地敲擊在她脆弱的耳膜上:
“位置。”
顏夕幾乎是泣不成聲地報出了自己的住址。
“待著別動。”他的聲音沒有任何安撫,只有絕對的指令性,“控制呼吸。不要再看那幅畫。也不要再試圖調用任何‘感覺’。”
“它…它停下來了……”顏夕看著那被凍結的墨痕,心有余悸。
“暫時的。”陸沉舟的聲音毫無情緒,“等我十分鐘。”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
忙音響起。
顏夕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聽著自己逐漸平復卻依舊急促的心跳,看著不遠處那幅被按下了暫停鍵的、詭異的畫。
冰冷的后怕和一種奇異的、被看穿一切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會失控。他甚至知道如何遠程“制止”它。
那透過電話傳來的冰冷波動……是什么?
十分鐘。
顏夕抱緊自己發冷的手臂,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又如此令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