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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純白色的名片，懸在兩人之間的空氣里，像一片沒有重量的冰，卻帶著千鈞的壓力。

顏夕的視線落在上面。光潔的卡紙，銳利的切邊，除了一個名字和一串數字，空無一物。極致的簡潔，卻像他周身的光暈一樣，透著一種不容窺探的傲慢與神秘。

接，還是不接？

接下，就意味著默認了他那番“能量表達”和“特殊感覺”的詭異說辭，意味著向他，也向自己承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絕非尋常。意味著她主動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冰冷的純白領域，前途未卜。

不接？抱著這幅被他判定為“不合格”卻又讓他“個人感興趣”的畫離開，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繼續回到那個被色彩噪音充斥、卻至少“正常”的世界里，獨自消化這越來越失控的能力和恐懼？

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握緊，掌心那細微的嗡鳴感持續不斷，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陸沉舟并不催促，只是平靜地等待著。他的耐心本身就像一種無形的壓力。

顏夕的目光從名片，移回到地上那幅畫。那道沖破混沌的金色，在她眼中灼灼生輝，帶著一種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倔強。

她想起張姐決絕的背影，想起網絡上那些沸沸揚揚的聲援，想起指尖流淌出熾熱力量的瞬間……

逃避，真的還能回到過去嗎？

那股力量已經蘇醒，像一頭蟄伏的獸，不會因為她的無視而消失。只會因為不被理解、不被控制，而帶來更可怕的后果。

她需要答案。而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是唯一一個可能提供答案，甚至…可能與她同類的人。

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顏夕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地，接過了那張名片。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與她掌心的嗡鳴形成詭異的對比。

“謝謝?！彼牭阶约焊蓾穆曇簟?

陸沉舟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他周身那純白色的光暈，依舊沒有任何波動。

“畫，你可以留下，或者帶走。”他公事公辦地說，仿佛剛才那番觸及秘密的對話從未發生。

“我…帶走。”顏夕幾乎是立刻回答。她現在無法忍受讓這幅承載了她最真實情緒和秘密的畫，留在這個冰冷莫測的地方。

她重新用布將畫仔細包裹好，抱在懷里，像抱著一面盾牌。

“那么，再會，顏小姐?！标懗林畚⑽㈩h首，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顏夕最后看了他一眼，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小展廳。穿過安靜的走廊，重新回到主展廳，推開那扇沉重的黑門，室外略顯喧囂的空氣和陽光瞬間將她包裹，她才仿佛重新活了過來，大口地呼吸著。

她沒有回頭，抱著畫，沿著來路快步離開，直到走出很遠，才在一個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癱坐下來，后背已被冷汗濕透。

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名片。純白的底色，“陸沉舟”三個黑色印刷體字簡潔利落，下面那串電話號碼像一道等待解開的密碼。

她真的…就這么接下了？

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籠罩著她。

接下來的幾天，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靜。顏夕銷假回到公司，王總監果然請了長假，辦公室的氣氛輕松了不少，但關于張姐事件的竊竊私語仍在繼續。顏夕盡量避免與人對視，減少交談，將自己縮在工位的角落里。

那幅畫被她藏在了床底最深處，她不敢再看。

但有些東西，已經無法藏匿。

她發現，自己對周圍情緒色彩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和…具象化。

她不僅能看清色彩的邊界和層次，甚至開始能隱約“讀”出色彩中蘊含的更具體的信息片段。

比如，她看到林珊和男朋友打電話時周身洋溢的甜蜜粉紅色中，會偶爾閃過幾絲極其細微的、代表不安的淺灰——她隱約“聽”到“母親”、“不同意”、“麻煩”等模糊的詞語碎片夾雜在色彩中。

再比如，一個新同事身上籠罩著濃郁的、代表焦慮的土黃色，顏夕甚至能“看”到那黃色中不斷閃回著“ Deadline”、“報告”、“搞砸了”之類的畫面殘影。

這種能力不再是單純的“看見”，而是在向“解讀”和“侵入”進化！

這發現讓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偷窺者，毫無遮攔地窺探著他人最隱秘的心事。

更讓她不安的是右手的能力。那嗡鳴感不再需要高度集中精神才能感知，它變得如呼吸般自然存在。她偶爾無意識地在紙上劃寫，筆跡會帶上一種異常流暢而有力的穿透感，甚至有一次，她心煩意亂時無意中用指尖敲擊桌面，那嗡鳴感竟然順著指尖傳遞出去，將她手邊一杯水震得漾起了細微的漣漪！

她必須做點什么。她必須嘗試去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又是一個周末。她再次反鎖家門，拿出了畫具和新的畫布。

這一次，她沒有閉眼。她決定正面迎擊。

她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對象——桌上一個蘋果。她努力忽略掉蘋果本身物理顏色帶來的視覺噪音，全力調動起那種“解讀”的感知力，去“看”這個靜止物體所散發出的、極其微弱的信息色彩（如果它有的話）。

同時，她嘗試著，主動去引導右手掌心那股嗡鳴的力量，將它緩緩灌注到畫筆中。

過程極其艱難。她的注意力在“正常視覺”和“色彩感知”之間劇烈搖擺，頭痛欲裂。右手的力量像一頭難以馴服的野獸，時而奔涌過度，時而又退縮不前。

畫筆在調色板上猶豫地蘸取，落下，涂抹。

畫布上的顏色依舊混亂，蘋果的形狀扭曲。

但她沒有放棄。她咬著牙，汗水從額角滑落，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筆尖，與那股力量搏斗、磨合、嘗試溝通。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再次脫力放棄時——

筆尖下的色彩，突然之間和諧了！

不是變得逼真，而是她注入畫布的那些混亂的、代表她掙扎和嘗試的情緒色彩——焦灼的橘紅、專注的深藍、不確定的灰綠——竟然與她從蘋果上感知到的那一絲極其微弱的、代表“植物生命”的柔和青綠信息，緩緩地、生澀地…融合在了一起！

形成了一種古怪的、卻異常平衡的色塊。

雖然依舊算不上什么好畫，但那種突然達成的、內在的和諧與平衡感，讓她心頭猛地一震！

就在這心神震動的剎那，她右手的畫筆下意識地在那抹融合后的青綠色塊邊緣，勾勒下了一道收尾的筆觸。

嗡——！

掌心那股力量似乎也感知到了這瞬間的和諧，微微一顫。

顏夕喘著氣，放下筆，看向那道無意間畫下的、彎曲的墨綠色痕跡。

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道墨綠色的筆觸，在畫布上，竟然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緩慢地…

如同擁有生命般，微微地扭動、延伸開來。

像一株正在悄然生長的、詭異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