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把最后一瓶礦泉水擺進便利店冷柜時,指尖還殘留著冷藏層的寒氣,那股涼意順著指縫往骨頭里鉆,讓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凌晨兩點的街道像被按下了靜音鍵,路燈只剩零星幾盞亮著,昏黃的光在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唯有便利店的白色燈光透過玻璃門,在門口投出一塊長方形的暖光,像給這深秋的夜留了個小小的、能落腳的角落。她抬手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肩胛骨傳來一陣細碎的疼——這是她在便利店值夜班的第三個月,每天從深夜守到清晨,重復著整理貨架、收銀、打掃的工作,也是她獨自在這座陌生城市打拼的第三年。
收銀臺的抽屜有點卡,大概是前幾天下雨受潮,蘇曉用指關節敲了敲柜面,“咚”的一聲悶響后,才勉強把抽屜拉開。里面的零錢按面額碼得整整齊齊,一元硬幣排成小堆,十元、二十元的紙幣疊得方方正正,這是她每天夜班都會整理的習慣——不是怕出錯,是想讓早班來接班的人能省點事,就像當初她剛來時,前輩也把所有東西打理得井井有條,讓她在手足無措的新手期少了很多慌亂。掃碼槍躺在最上層的格子里,黑色的槍身沾著點細碎的灰塵,大概是白天掃碼時蹭到的商品碎屑,蘇曉沒多想,隨手把掃碼槍推回原位,關掉收銀臺的燈,只留了門口那盞長明燈——凌晨的便利店鮮少有人來,她打算先把空了的貨架補滿,再趴在桌子上打會兒盹。
零食區的薯片空了兩個格子,番茄味和原味各少了一包,蘇曉記得昨天下午還補過貨,大概是傍晚放學的學生來買走了。她從倉庫搬來補貨箱,紙箱邊緣有點鋒利,拆開時不小心劃了下食指,留下一道淺紅的印子,不疼,卻讓她想起老家媽媽縫衣服時用的頂針——小時候她也總被針線劃到手,媽媽會用嘴吹吹,說“吹吹就不疼了”。她對著指尖輕輕吹了口氣,把薯片一一擺上貨架,包裝袋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這時,窗外的風突然卷著幾片枯黃的落葉撞在玻璃門上,“哐當”一聲響,蘇曉心里莫名一緊,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門外——街道上空空蕩蕩的,只有一盞路燈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孤零零的哨兵。她輕輕舒了口氣,把注意力轉回貨架:明天休息,她早就查好了建材市場的地址,要去問問裝修報價,那間賣咖啡和甜點的小店,是她熬了無數個夜班的盼頭,可不能被這點深夜的小動靜打亂心思。
凌晨四點,便利店徹底沒了顧客的蹤跡。蘇曉從冰柜里拿出一包泡面,煮了碗熱騰騰的,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吃。熱氣模糊了玻璃,她用手指在上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屋頂還畫了朵圓圓的太陽,甚至在“房子”門口添了兩筆,假裝是兩盆多肉,忍不住笑了——等攢夠了錢,她就不用再熬夜守著別人的店,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小角落,早上能曬到太陽,下午能聞到咖啡香,晚上能安安靜靜地收拾東西,不用再擔心突然進來的顧客,也不用再忍受深夜的孤獨。吃完泡面,困意像潮水般涌上來,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她把碗推到一邊,胳膊墊在桌子上,頭靠在上面,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然后,噩夢毫無預兆地砸了過來。
夢里的便利店還是熟悉的布局,冷柜、貨架、收銀臺都在原來的位置,可暖黃色的燈光卻變成了刺眼的冷白色,照得人眼睛發疼,門口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像隨時會被風吹滅。玻璃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力道大得讓門框都晃了晃,冷風裹著個穿黑色連帽衫的男人闖進來,連帽衫的帽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發狠的眼睛,像淬了冰,手里攥著把銀色的刀,刀刃在冷白的光線下閃著寒光,晃得蘇曉眼睛都睜不開。“把收銀臺的錢都拿出來!”男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帶著不容置疑的兇狠,蘇曉嚇得腿都軟了,想往后退躲到貨架后面,卻被旁邊的椅子腿絆得摔在地上,手心蹭到了桌角掉落的碎玻璃,尖銳的疼順著掌心往胳膊上竄,鉆心得厲害。
她想喊“救命”,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只能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像被捂住嘴的小貓。男人幾步就沖到收銀臺前,用刀指著她的臉,刀尖離她的鼻尖只有幾厘米遠,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快!別磨蹭!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蘇曉渾身發抖地爬起來,手指哆哆嗦嗦地去拉收銀臺的抽屜,可越是著急,越打不開,抽屜像被卡住了一樣,怎么拉都紋絲不動。男人不耐煩地踹了腳柜子,“咚”的一聲巨響,震得蘇曉耳朵嗡嗡響,刀光離她的臉越來越近——突然,她的手背被刀刃劃了一下,溫熱的血瞬間滲出來,滴在地上,竟慢慢變成了淡藍色,像摻了顏料的水,在地面上暈開一小片詭異的痕跡。男人看到血的顏色,眼神變得更奇怪,不再是之前的兇狠,反而多了幾分狂熱,嘴里念念有詞:“找到了……終于找到了……”,說著就舉著刀朝她撲過來。
“啊!”蘇曉猛地驚醒,額頭全是冷汗,后背的衣服都被浸濕了,貼在身上涼颼颼的。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起伏得厲害,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背——沒有傷口,沒有血,只有掌心還殘留著夢里被碎玻璃劃傷的刺痛感,像是真實發生過一樣。她抬頭看向四周,便利店的燈光還是暖黃色的,泡面碗放在旁邊,里面的湯早就涼透了,玻璃上她畫的小房子還在,歪歪扭扭的,卻讓她瞬間安了點心——還好,只是個夢。
“只是個夢……肯定是最近熬夜太多了,腦子都糊涂了。”蘇曉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起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洗臉。冰涼的水撲在臉上,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可夢里那道變藍的血、男人詭異的眼神,還是像根細刺扎在心里,拔不出來。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想給自己一個笑容,卻發現臉色蒼白得嚇人。她甩了甩頭,用力把噩夢的畫面從腦子里拋開——不過是個夢而已,哪有什么藍色的血,都是瞎想出來的,她還要留著精神,明天去建材市場呢,可不能被一個夢影響了心情。
回到收銀臺,蘇曉想把抽屜里的零錢再數一遍,做點熟悉的事驅散殘留的恐懼。她慢慢拉開抽屜,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里面的掃碼槍,黑色的槍身冰涼,和她溫熱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更讓她在意的是,按鍵的縫隙里好像卡了什么東西,有點硌手。她皺著眉把掃碼槍拿起來,舉到頭頂的燈光下仔細看——不是灰塵,也不是商品碎屑,是幾縷淡藍色的粉末,嵌在按鍵的縫隙里,顏色淡得像蒙了層霧,不湊到跟前根本發現不了。
蘇曉愣了愣,用指甲輕輕刮了刮縫隙里的粉末,粉末沒掉,反而沾在了她的指尖上。她把指尖舉到燈光下,瞇著眼睛看——粉末細得像碾碎的顏料,摸起來有點滑,沒什么特別的味道,可附著力卻很強,不像普通的灰塵那樣一蹭就掉,反而牢牢地粘在指尖上。她心里莫名有點發慌,不是因為這粉末本身,而是這粉末的顏色——和夢里那道變藍的血,竟有幾分相似,都是那種淡淡的、有點發灰的藍,看得人心里發毛。
“應該是包裝墨水吧?”蘇曉小聲嘀咕著,試圖給自己找個合理的解釋。她想起剛才拆薯片補貨箱時,紙箱的邊緣好像也沾過一點淡藍色的痕跡,當時她以為是倉庫打包時不小心蹭到的墨水,沒在意,現在想來,那顏色和掃碼槍上的粉末倒是差不多。她隨手把掃碼槍放回抽屜,指尖的藍粉被她蹭在了牛仔褲的褲腿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像塊不起眼的污漬,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她沒再多想,畢竟倉庫偶爾會換包裝,沾點墨水也正常,總不能真和夢里的怪事扯上關系,那也太離譜了。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東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魚肚白,遠處傳來第一班公交的報站聲,模糊不清,卻帶著清晨的生機。街道上漸漸有了行人的影子,有晨跑的人穿著運動服匆匆跑過,有賣早點的攤販推著小車慢慢走來,原本安靜的街道慢慢熱鬧起來。蘇曉脫下便利店的藍色工裝,換上自己的米白色外套,外套口袋里的工資條被她攥得溫熱——那是她上個月的工資,上面的數字雖然不多,卻是她離夢想小店最近的憑證,每多攢一筆,她的小店就離她近一點。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眼收銀臺,抽屜里的掃碼槍安安靜靜地躺著,剛才那點莫名的不安,早就被即將到來的休息和對自己小店的期待沖散了。
蘇曉走出便利店,清晨的風有點涼,帶著深秋的寒意,她裹緊了外套,把脖子往衣領里縮了縮,腳步輕快地朝著公交站走。她沒再想起那道沾在褲腿上的藍粉,也沒把那個嚇人的噩夢放在心上,滿腦子都是明天要去問的裝修報價——墻面要刷成淺米色還是淡粉色,吧臺要做多長,門口擺什么品種的多肉好養活,甚至連咖啡機的牌子都在心里過了一遍。至于那掃碼槍上的淡藍粉末,不過是深夜便利店里,一件被她隨手拋在腦后的小插曲而已,不值得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