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前一日，長風盟的院子里飄著新蒸的米糕香。李枕山坐在藥圃邊的老石凳上，手里捏著根軟竹篾，正慢悠悠編個小竹籃——沈青崖說宴席那日來的客人多，藥圃里新曬的薄荷要裝些分贈，用竹籃提著比布包體面。

他如今編竹器已算熟手，左手扶著篾骨，右手雖還不太靈便，指尖繞轉時卻穩(wěn)當。竹篾在他手里簌簌響，像極了當年在蓮花樓里，風吹過檐下竹簾的聲。

“枕山先生，沈盟主讓您去前院看看呢！”小徒弟阿竹跑過來，手里還攥著塊剛出鍋的米糕，“說新做的幌子掛好了，讓您瞧瞧合不合眼。”

李枕山停下手里的活，竹面具下的目光往院前瞟了瞟——他還是看不清，只隱約瞧見片鮮亮的紅。這幾日沈青崖讓人做了面新幌子，青布底，繡著“長風盟”三個白字，邊角墜了紅流蘇，據(jù)說掛在望海樓檐下，老遠就能瞧見。

“我這手笨，瞧不出好壞。”他把竹篾往石桌上放，聲音淡淡的。

“您去嘛去嘛，”阿竹拽著他的袖子晃了晃，“盟主說您眼光細，當年……”話沒說完，被身后趕來的師姐瞪了一眼，阿竹吐了吐舌頭，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李枕山心里輕輕動了動。當年李相夷確實愛挑這些細節(jié)，劍柄上的纏繩要選哪種麻，宴席上的酒要溫到幾分熱，都要細細過問。如今想來，倒像上輩子的事了。

他被阿竹半拉半拽著往前院走，腳下的石板路被弟子們擦得發(fā)亮，路邊的野菊開得正盛。望海樓前果然熱鬧，幾個弟子正踩著梯子，把那面新幌子往檐下掛。沈青崖站在樓下仰頭看，見他來，笑著招手：“枕山，你瞧這流蘇長度合不合適？”

李枕山站在樓下，瞇著眼望了望——還是模糊一團紅，只聽見風拂過幌子的聲，呼呼的，像極了當年四顧門的戰(zhàn)旗在風里響。

“挺好。”他答。

“就知道你會說挺好。”沈青崖從梯子下跳下來，走到他身邊，遞給他塊米糕，“方才阿竹沒說錯，你當年挑東西最較真。前幾日我讓繡娘把‘長風’二字繡得寬些，就是怕遠處看不清——你當年在四顧門，不也總說‘旗子要讓人瞧清楚，才知道是自家地盤’？”

他捏著米糕的手緊了緊。沈青崖總這樣，偶爾提幾句過去，卻從不說透，像怕碰著他心口的疤，又像怕他真把過去全忘了。

“不一樣。”他低聲道，“長風盟不是四顧門。”

“自然不一樣。”沈青崖咬了口米糕，眼里亮閃閃的，“四顧門要護江湖，長風盟先護自己人。你看這幌子，繡得軟和，不像戰(zhàn)旗那樣扎眼，就是想告訴來的人——咱們這兒不擺架子，來的都是朋友。”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弟子來報：“盟主，云棲派的人到了，就在山下。”

沈青崖眼睛一亮：“快請！”又轉頭拍了拍李枕山的肩，“你先回藥圃歇著吧，等會兒客人多了，吵得慌。竹籃編不完明日再編，不差這一時。”

李枕山點點頭，轉身往回走。剛走兩步，聽見沈青崖在身后喊：“對了，明日宴席你別總待在屋里，出來坐坐——就坐在角落，沒人會注意你。”

他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回到藥圃時，石桌上的竹篾還攤著。他坐下繼續(xù)編，指尖繞著竹篾，心里卻亂了些。明日來的客人里，定有當年見過李相夷的。云棲派的掌門，當年還跟李相夷喝過酒；浣劍山莊的莊主，年輕時還想拜入四顧門……

他編著竹籃，右手忽然一疼，竹篾劃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竹篾上，紅得刺眼。他趕緊把手指含在嘴里，抬頭望了望天——天很藍，云很輕，長風盟的風里，都是米糕和野菊的香。

做李枕山挺好的，他想。

明日就戴著面具，坐在角落，吃塊米糕，聽著風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