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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小寶的紅布包

傍晚的風比白天軟了些,卻還是帶著黃土的涼,刮在人臉上有點扎。訓練了一天的兵們都散了,有的蹲在院子里擦槍,有的靠在老槐樹下抽煙,劉大鍋則在伙房門口收拾著鐵鍋,鐵鏟碰撞鍋底的“叮當”聲,在安靜的營地里格外清楚。

王小寶沒跟其他人湊一起,他抱著膝蓋蹲在宿舍門口的土坡上,眼睛盯著遠處的山梁。那方向是河南駐馬店,是他娘在的地方。風把他額前的碎頭發吹得亂飛,他也沒抬手撥,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的東西,隔著洗得發白的軍裝,能摸到一塊硬硬的、方方的物件,心里頭頓時就踏實了些。

“蹲這兒干啥?跟個木樁子似的,劉大鍋煮了紅薯粥,再不去就沒了?!崩钅哌^來,手里還拿著塊粗布,剛擦完他的帆布包。經過白天的訓練,他臉上的斯文氣少了點,多了些汗漬和土印,眼鏡也沒那么干凈了,鏡片邊緣沾了圈灰。

王小寶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不餓,你先去吧,我再蹲會兒?!?

李默皺了皺眉,也蹲了下來,順著王小寶的目光往遠處瞅:“想你娘了?”

這話戳中了王小寶的心事,他鼻子一酸,點了點頭,聲音有點?。骸鞍衬锷碜硬缓茫邢?,一到秋天就犯。俺走的時候,她還在咳嗽,俺想知道她現在咋樣了,有沒有按時喝藥?!?

李默沒說話,他在北平的家雖然被鬼子占了,可爹娘都跟著親戚去了南方,至少知道是安全的。他沒法體會王小寶這種“不知道娘是否平安”的牽掛,只能從口袋里掏出塊餅干。這是他最后一塊了,本來想留著當夜宵,現在卻遞到了王小寶面前:“吃吧,墊墊肚子,光想也沒用,等打跑了鬼子,就能回家看她了?!?

王小寶看著那塊黃澄澄的餅干,咽了口口水,卻沒接:“俺不吃,你留著吧,你白天跑不動,得多吃點。俺懷里有吃的,俺娘給俺的?!?

“你娘給你的?”李默有點好奇,“啥東西?還藏在懷里,跟寶貝似的?!?

王小寶猶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那是個紅布包,紅布是用他娘結婚時穿的棉襖拆的,顏色已經有點褪了,邊緣還縫著圈白邊,是他娘用粗線一針一線縫的,針腳有點歪,卻縫得特別結實。布包不大,也就巴掌那么大,被王小寶揣在懷里,捂得熱乎乎的。

“這是俺娘給俺縫的紅布包,說能辟邪,讓俺帶著,就能平平安安的?!蓖跣毎鸭t布包捧在手里,手指輕輕摸著上面的針腳,眼神里滿是珍視,“俺走的前一天晚上,俺娘在油燈下縫的,縫到后半夜,咳嗽了好幾回,俺讓她歇會兒,她還說‘俺娃要去打鬼子,娘得給俺娃縫個平安包,讓鬼子的子彈碰不著俺娃’。”

李默看著那個紅布包,心里頭有點羨慕。他娘從來沒給過他這樣的東西,只會讓他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他伸手想碰一下,又怕給碰臟了,只能小聲問:“這里面除了‘辟邪’,還有別的嗎?”

王小寶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打開紅布包的繩結。那繩結也是他娘編的,是個“平安結”,他拆了好幾次才學會怎么系。布包里面,除了一小撮曬干的艾草(他娘說能驅蟲),還有半塊烙餅。

那烙餅是玉米面做的,已經干硬了,邊緣有點發黑,上面還沾了點細土,顯然是被揣了很久??赏跣殔s像捧著塊金子似的,輕輕吹了吹上面的土,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布包系好,揣回懷里:“這烙餅是俺娘走的那天早上給俺烙的,說讓俺路上吃。俺舍不得吃,就留著,想她的時候,就拿出來聞聞,聞著就跟俺娘在身邊似的?!?

李默看著他的樣子,鼻子也有點酸。他想起自己走的時候,娘只是塞給了他一沓錢和幾件衣服,沒說什么“平安”的話,只說“照顧好自己”。他當時還覺得娘不關心他,現在才知道,每個人表達牽掛的方式不一樣。王小寶的娘用紅布包和烙餅,他的娘用沉默和錢,都是一樣的心疼。

“你咋不吃呢?這餅都干了,再放就壞了?!崩钅瑔枴?

“俺舍不得。”王小寶摸了摸懷里的紅布包,“俺娘說,這餅是她的心意,俺吃了,就好像把她的心意吃沒了。俺想留著,等俺立了功,或者打跑了鬼子,再拿出來吃,就當是跟俺娘一起分享高興事兒。”

就在這時,趙老憨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個軍用水壺,看見他倆蹲在那兒,就踹了王小寶一腳:“蹲這兒嘮啥?不去喝紅薯粥,想餓肚子?”

王小寶趕緊站起來,剛想解釋,趙老憨就瞥見了他手里還沒完全揣回去的紅布包一角:“你懷里揣的啥?掏出來看看?!?

王小寶嚇了一跳,趕緊把紅布包往懷里塞,卻被趙老憨一把拽住了胳膊:“咋?還藏著掖著?是啥寶貝,不能讓俺看看?”

李默趕緊幫腔:“班長,那是他娘給的紅布包,里面有烙餅,他舍不得吃,想留著辟邪?!?

趙老憨愣了一下,松開了王小寶的胳膊,語氣軟了些:“俺當是啥呢,原來是娘給的東西。掏出來俺看看,又不吃了你的。”

王小寶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紅布包掏了出來,雙手捧著遞給趙老憨。趙老憨接過紅布包,粗糙的手指摸了摸上面的針腳,眼神里多了點柔和。他想起自己娘走的時候,也給了他個煙袋鍋,說能辟邪,他到現在都帶著。

“這布是你娘結婚時穿的棉襖拆的吧?”趙老憨問。

王小寶有點驚訝:“班長,你咋知道?俺娘就是這么說的,這布是她當年最寶貝的東西。”

“俺娘也有件這樣的棉襖,紅布的,也是結婚時穿的,后來給俺妹妹做了件小襖。”趙老憨笑了笑,把紅布包打開,看見里面的艾草和干硬的烙餅,眼神又暗了暗,“這烙餅,你娘肯定是起大早給你烙的吧?玉米面的,在你們河南農村,這可是好東西?!?

“嗯!”王小寶使勁點頭,“俺娘天不亮就起來燒火,烙了兩塊,給俺揣了一塊,她自己沒吃,說她不餓?!?

趙老憨把紅布包系好,遞回給王小寶,又從口袋里掏出個烤紅薯。那是劉大鍋剛烤的,還熱乎著,塞到王小寶手里:“拿著,吃了。你娘給你的烙餅留著,這紅薯填肚子。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訓練又累,光靠那干硬的烙餅可不行,得吃飽了才有勁打鬼子,才能平平安安回家見你娘?!?

王小寶拿著紅薯,熱乎氣透過紙傳到手里,暖到了心里頭。他想推辭,卻被趙老憨瞪了一眼:“拿著!別跟老子客氣,你要是餓壞了,訓練跟不上,拖了隊伍的后腿,老子第一個踹你!到時候你娘要是知道了,該心疼了?!?

李默在旁邊看著,心里頭有點羨慕,又有點愧疚。他之前還覺得王小寶慫,現在才知道,王小寶的“慫”,是因為心里裝著娘,裝著牽掛,這份牽掛不是弱點,是他的念想,也是他的力量。

“俺知道了,謝謝班長?!蓖跣毰踔t薯,小聲說。

“謝啥謝,趕緊去吃,吃完了早點歇著,明天還得訓練?!壁w老憨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向李默,“你也去,別在這兒杵著,明天要是再跑不動,老子還踹你屁股?!?

李默趕緊點頭,跟著王小寶往伙房走。走了兩步,王小寶回頭看了眼趙老憨,見趙老憨正往老槐樹那邊走,手里還拿著煙袋鍋,左臉上的刀疤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他摸了摸懷里的紅布包,又看了看手里的紅薯,覺得這山西的秋天,好像也沒那么冷了。

到了伙房,劉大鍋正坐在灶邊抽旱煙,看見他們進來,就把鍋里的紅薯粥舀了兩碗,遞到他們面前:“趕緊喝,還熱乎著呢,里面放了點小米,比光喝紅薯粥頂餓?!?

王小寶捧著碗,喝了一口熱粥,暖乎乎的粥滑進肚子里,渾身都舒服了。他一邊喝,一邊摸懷里的紅布包,心里頭琢磨著:等俺練好了本事,殺了鬼子,就拿著這個紅布包回家,跟俺娘說俺沒給她丟臉,俺平安回來了,到時候再把這半塊烙餅拿出來,跟俺娘一起吃。

李默看著王小寶的樣子,也端起碗喝起了粥。粥有點稀,里面的小米不多,可他卻覺得比北平的白米粥還好喝。他想起自己的帆布包,里面除了書和衣服,就沒什么“念想”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也該找個“念想”。不是餅干,不是眼鏡,而是能讓他在累的時候、怕的時候,想起“為啥要打鬼子”的東西。

喝完粥,王小寶把紅布包小心翼翼地揣回懷里,又把趙老憨給的紅薯包好,想留著當夜宵。李默見了,就把自己的那塊餅干又遞了過去:“給你,俺不吃了,你拿著,跟紅薯一起吃。”

王小寶這次沒推辭,接了過來,小聲說了句“謝謝”。

兩人走回宿舍,老兵們已經睡了,土炕上的干草散發著淡淡的味道。王小寶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摸了摸懷里的紅布包,又摸了摸旁邊的紅薯和餅干,很快就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笑,估計是夢見娘了。

李默躺在旁邊,看著屋頂的茅草,沒睡著。他想起王小寶的紅布包,想起趙老憨的刀疤,想起老班長的犧牲,突然就明白了:他們這支隊伍,每個人都有個“念想”:趙老憨的念想是老班長的囑托,王鐵柱的念想是陜西老家的土地,劉大鍋的念想是讓兄弟們吃飽飯,而王小寶的念想,就是這個紅布包,是他娘的牽掛。

這些念想,就像黑夜里的光,能讓他們在苦的時候、怕的時候,繼續往前走,不后退,不放棄。

李默摸了摸自己的帆布包,從里面拿出一本《論持久戰》,翻到扉頁,想寫點什么。他想了想,寫下了“娘,等我打跑鬼子,就回家”。雖然他不知道爹娘具體在南方的哪里,可他知道,只要他好好打仗,好好活著,總有一天能找到他們,能把這句話親口說給他們聽。

窗外的風還在刮,卻沒那么涼了。土炕上,王小寶的呼吸很均勻,李默也慢慢閉上了眼睛。明天還有訓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他們都知道,只要心里的“念想”還在,就有走下去的力氣,就有打跑鬼子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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