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與刺藤

后山坡的野櫻桃熟得正盛，紅珠子似的綴在青枝上，風一吹就晃得人心癢。

李凱揣著相機出門時，爺爺正蹲在院角削竹篾，竹刀在他手里轉了個圈，削下的竹絲像細面條似的落進竹筐：“順著山路走，別往深林去，刺藤多?！?

本來爺爺在專心致志干自己的活，但是看到李凱出來了，既然也能三心二意的回復他，注意該注意的事情！

就看不出來這是一個72歲的老人！

李凱，好想問一句，爺爺，你是神仙嗎？

他應著聲往山上走，右手拎著爺爺編的小竹籃，左手揣在兜里護著傷處。

山路是村民踩出來的土徑，雨后還沾著泥，每走一步都得盯著腳下——前幾天割草時摔過一跤，褲腿還留著塊泥印，他可不想再讓相機沾土。

沒走多遠，就看見幾棵野櫻桃樹長在坡邊，枝椏斜斜地伸到路中央。最矮的那棵樹上，紅櫻桃多得壓彎了枝，伸手就能夠著。

李凱把竹籃放在地上，單手舉著相機找角度，鏡頭里的櫻桃裹著晨露，紅得透亮，可總覺得少點生氣——他想拍風吹櫻桃落進籃里的畫面，可右手舉著相機，沒法去晃樹枝。

“只能等風來了。”他嘀咕著往后退了兩步，想找個更開闊的位置，沒成想腳后跟被一截露在土外的樹根絆了一下。

身子往前傾的瞬間，他下意識用左手去撐地，掌心剛碰到地面，就傳來一陣刺痛——地上爬著的刺藤，尖刺像細針似的扎進了掌心。

“嘶”的一聲，他縮回手，鮮血立刻從幾個小傷口滲出來，滴在相機鏡頭上，暈開一小片紅。慌亂中他趕緊用袖口去擦鏡頭，卻忘了袖口沾著泥，反而把鏡頭蹭得更花。

“真是越忙越亂?！彼自诘厣希粗菩牡难?，又看看花了的鏡頭，心里有點發堵。左手的傷還沒好透，現在又添了新傷，連舉相機都覺得指尖發麻。

“娃兒，咋蹲在這兒？”身后傳來阿婆的聲音，伴著放羊的鈴鐺響。李凱抬頭，看見放羊的阿婆牽著幾只山羊走過來，手里還握著根趕羊的樹枝，樹枝上掛著塊褪色的藍頭巾。

阿婆走到他身邊，一眼就看見他掌心的傷，還有鏡頭上的血印，趕緊放下樹枝，解下頭上的藍頭巾：“肯定是被刺藤扎了吧？這后山的刺藤，專挑細皮嫩肉的扎?！?

她拉過李凱的手，動作輕得像怕碰疼他，用頭巾輕輕擦去掌心的血珠，“你這娃，拍東西也不看著點路，手本來就傷著，再添傷咋弄？”

李凱沒好意思說自己是被樹根絆倒的，只低聲道：“想拍櫻桃落進籃里的樣子，沒注意腳下。”

阿婆聽了，笑著搖了搖頭，走到野櫻桃樹旁，撿起地上的一根長樹枝，輕輕往樹枝上一敲。

“簌簌”幾聲，紅櫻桃像雨點似的往下掉，正好落在李凱放在地上的竹籃里，有的還滾出籃外，落在草葉上?！芭倪@個得用巧勁，”

阿婆回頭看他，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山里的東西，都有自己的性子，你急著要，它偏不給；你順著它來，它反而給你驚喜。”

李凱趕緊拿起相機，鏡頭雖然還有點花，卻不妨礙他拍下這一幕——陽光下，紅櫻桃從枝頭墜落，阿婆牽著山羊站在樹旁，趕羊的樹枝還舉在半空，山羊低頭啃著草，鈴鐺偶爾響一聲。

他按下快門的瞬間，風正好吹過，又落下幾顆櫻桃，砸在竹籃里發出“嗒嗒”的輕響。

“這樣拍出來才好看嘛?！卑⑵抛呋貋恚瑤退焉⒙湓谕獾臋烟覔爝M籃里，又用頭巾把他的手掌纏好，打了個結實的結，

“這頭巾你先戴著，別讓傷口沾了泥。你爺爺以前上山被刺藤扎了，也用這法子包，好得快?！?

李凱看著纏在掌心的藍頭巾，布料有點磨手，卻帶著阿婆身上的艾草味，暖得他心里發熱。

他拿起竹籃，里面的櫻桃紅得發亮，足有小半籃：“阿婆，謝謝您，這櫻桃您也拿點回去?！?

“我不吃這個，”阿婆擺了擺手，牽著山羊往山上走，“我家孫娃愛吃，等會兒我自己摘。你拍完早點下山，別待太晚，山里的霧一上來，路就不好走了。”

看著阿婆的身影消失在樹后，放羊的鈴鐺聲越來越遠，李凱低頭看了看掌心的頭巾，又看了看相機里的照片——照片里的阿婆、山羊、櫻桃樹，都裹在晨光里，比他之前拍的任何一張都有生氣。

他突然明白阿婆說的“順著性子來”是什么意思——拍鄉村的視頻，不用刻意追求完美的畫面，那些自然的、偶然的瞬間，才是最打動人的。

他提著竹籃往回走，掌心的刺痛還在，卻沒那么難受了。路過溪邊時，他蹲下來，小心地解開頭巾，用清水輕輕沖洗傷口，然后又把頭巾纏好——他要把這頭巾好好留著，不僅是因為它能包傷口，更因為它裹著山里人的善意。

回到果園小屋時，爺爺還在削竹篾，看見他掌心的頭巾，愣了愣：“是放羊阿婆給你的吧？她的頭巾，還是年輕時她男人給她織的?！?

李凱點點頭，把竹籃里的櫻桃倒在石磨上，紅櫻桃滾了一地：“阿婆教我拍櫻桃，還幫我包了傷口。爺爺，我今天拍的照片，比以前好看多了?！?

爺爺放下竹刀，拿起一顆櫻桃放進嘴里，點了點頭：“甜，比去年的甜。你能聽進去別人的話，就比啥都強?！彼粗顒P手里的相機，又說，“鏡頭花了就擦擦，別總急著拍，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拍出來的東西才踏實?！?

李凱坐在爺爺身邊，一邊擦著相機鏡頭，一邊看著石磨上的紅櫻桃，心里的堵意全散了。他知道，拍好鄉村的視頻，還有很多要學的，可只要有爺爺的指點，有阿婆這樣的村民幫忙，他一定能拍出杏花村真正的樣子——

不是刻意營造的“世外桃源”，而是有刺藤、有櫻桃、有善意的，真實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