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陽光像是被打碎的金箔，透過青澄高中林蔭道上層層疊疊的香樟樹葉，在地面織出一張斑駁晃動的網(wǎng)。風(fēng)一吹，樹葉便發(fā)出細(xì)碎的“沙沙”聲，混著遠(yuǎn)處操場隱約傳來的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響，成了這方天地里最溫柔的背景音。林溪背著那把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吉他包，站在香樟樹下，目光緊緊追著不遠(yuǎn)處那個同樣背著樂器包的身影——蘇晚剛從音樂教室出來，腳步輕快，卻在看到林溪的瞬間驟然放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林溪心里的鼓點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上一章結(jié)尾時，她只是在走廊里匆匆喊住蘇晚，含糊地說“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說”，此刻真要面對面把那句邀請說出口，指尖反倒有些發(fā)緊。她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攔住了蘇晚的去路，聲音比預(yù)想中要穩(wěn)些：“蘇晚，等一下。”

蘇晚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她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帽子戴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干凈的下頜。聽到林溪的聲音，她微微抬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眼神里帶著明顯的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像是只被驚動的小獸，隨時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坝惺?？”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疏離的冷淡，和她上次在音樂教室彈吉他時那種投入的模樣，判若兩人。

林溪定了定神，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吉他包，又看向蘇晚肩上那個黑色的樂器包——她猜那里面裝的是吉他，上次在音樂教室，她分明看到蘇晚的手指在琴弦上靈活地跳躍?！拔蚁敫阏f的事，和音樂有關(guān)?！绷窒D了頓，終于把醞釀了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我想組建一支樂隊，全女生的樂隊，我希望你能加入?！?

“樂隊？”蘇晚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神里的警惕更重了，“我沒時間搞這些?！彼龓缀鯖]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就要走，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費。

林溪早有準(zhǔn)備，連忙上前一步，又?jǐn)r住了她，語氣里帶著一絲急切，卻依舊保持著真誠：“你先別急著拒絕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歡音樂，上次在音樂教室，我看到你彈吉他了，你彈得特別好。”

蘇晚的腳步頓住了，她側(cè)過臉，帽檐下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似乎沒想到林溪會看到那天的場景。她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又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肩上樂器包的背帶，那動作很輕，卻沒逃過林溪的眼睛——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對樂器的親近，是藏不住的喜歡。

林溪心里微微一松，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她伸手把自己背上的吉他包取下來，放在地上，拉開拉鏈，露出里面那把有些舊的木吉他。琴身的漆已經(jīng)有些磨損，琴頸也確實像她后來會提到的那樣，微微有些彎曲，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舊琴。“你看這把琴，”林溪輕輕撫摸著琴身，眼神里滿是溫柔的笑意，“這是我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的二手琴，當(dāng)時琴頸就有點彎了，老板說可能用不了多久，但我還是買了。這幾年，我每天都彈它，就算有時候練琴練到手指疼，只要一碰到琴弦，聽到它發(fā)出的聲音，我就覺得特別開心?！?

她抬起頭，看著蘇晚，語氣無比認(rèn)真：“我想，你彈吉他的時候，應(yīng)該也有這種感覺吧？那種不管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只要一碰到樂器，所有的煩惱都能暫時拋開的感覺?！?

蘇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那把舊吉他上，久久沒有移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能看到她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像是被點燃的火苗，卻又被一層薄薄的冰霜覆蓋著。她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一些，卻依舊帶著顧慮：“就算我喜歡音樂又怎么樣？我爸媽不會同意的。他們希望我考重點大學(xué)，覺得玩音樂是浪費時間，是不務(wù)正業(yè)。”

提到父母，蘇晚的肩膀微微垮了下來，像是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林溪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心疼。她早就想到蘇晚可能會有這樣的顧慮，所以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對的辦法?！拔抑朗迨灏⒁虛?dān)心你的學(xué)習(xí)，”林溪立刻接話，語氣急切卻又條理清晰，“但我覺得，音樂和學(xué)習(xí)不一定是沖突的。我成績不算特別好，但我每天都會安排好時間，把作業(yè)寫完、把該復(fù)習(xí)的內(nèi)容復(fù)習(xí)完之后，再練琴，成績也沒有掉下去。我們可以找課余時間排練，比如周末早上，去學(xué)校的舊音樂教室，那個教室很少有人去，不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也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

她看著蘇晚，眼神里滿是期待：“我想組一支全女生的樂隊，不是為了玩，是想做屬于我們自己的音樂，用音樂表達(dá)我們的想法。你想想，以后我們能在舞臺上唱歌、彈琴，讓別人聽到我們的聲音，那該多好啊。”

“屬于我們自己的音樂……”蘇晚低聲重復(fù)著這句話，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想象林溪說的那種場景。就在這時，林溪注意到，蘇晚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在自己的樂器包上敲打著，指尖落下的節(jié)奏很輕快，很有規(guī)律，像是在跟著某個看不見的節(jié)拍器舞動。林溪心里一動——這個節(jié)奏，分明很適合當(dāng)鼓手的節(jié)拍，難道蘇晚不僅會彈吉他，還對節(jié)奏有這么敏銳的感覺？

蘇晚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動作，手指猛地一頓，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收了回去，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低下頭，避開了林溪的目光。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都以為她會再次拒絕的時候，才聽到她用幾乎細(xì)不可聞的聲音說：“先試試吧，就一次排練。”

林溪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了黑暗里的光，她幾乎要跳起來，連忙點頭：“好！就一次！我們這周末早上九點，在舊音樂教室集合，怎么樣？”

蘇晚抬起頭，眼神里依舊帶著一絲不確定，嘴上也依舊強(qiáng)硬：“就一次，要是感覺不對，以后別再找我。”但她的動作卻出賣了她——她彎腰收拾自己的樂器包時，動作明顯放緩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急著離開。而且，在林溪說完時間和地點后，她還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舊音樂教室在哪？我沒去過?！?

林溪心里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知道，蘇晚其實已經(jīng)心動了。她連忙詳細(xì)地跟蘇晚說了舊音樂教室的位置，還特意叮囑：“那個教室的門有時候會有點緊，到時候我早點去開門，你直接過來就行?！?

蘇晚“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轉(zhuǎn)身朝著校門口的方向走去。陽光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溪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充滿了期待——這是樂隊組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她知道，只要蘇晚愿意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蘇晚走出校門，沿著路邊的人行道慢慢走著。初秋的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吹在臉上，讓她原本有些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她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加入什么樂隊，在父母的嚴(yán)格要求下，她的生活里只有學(xué)習(xí)和練琴——而且練琴也只是因為父母覺得“女孩子學(xué)一門樂器能提升氣質(zhì)”，從來不是因為她自己喜歡。可剛才林溪說的那些話，還有那把舊吉他，卻像一顆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了層層漣漪。

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鄰居家的姐姐彈鋼琴時，那種被音樂打動的感覺；想起自己偷偷攢錢買了第一本吉他教程，躲在房間里偷偷練習(xí)的日子；想起上次在音樂教室，當(dāng)指尖碰到琴弦，彈出自己喜歡的旋律時，那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快樂。她其實?直都很喜歡音樂，只是在父母的壓力下，她不得不把這份喜歡藏在心底，假裝自己對音樂沒有任何興趣。

走到家樓下的便利店門口時，蘇晚停住了腳步。她想起媽媽早上說家里的牛奶喝完了，讓她放學(xué)回來的時候買一盒。她推開門走進(jìn)便利店，店里的暖氣很足，和外面的涼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走到冰柜前，打開門，拿起一盒純牛奶，剛想關(guān)上冰柜門，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屏幕上“媽媽”的備注時，蘇晚的心臟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牛奶盒。塑料材質(zhì)的牛奶盒被她捏得變了形，盒身凹陷下去，甚至有幾滴牛奶從縫隙里滲了出來，滴在她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原本因為想到音樂而略帶輕松的語氣瞬間變得小心翼翼：“喂，媽媽?！?

“怎么還不回家？”電話那頭傳來媽媽嚴(yán)厲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滿，“是不是又去玩吉他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把心思放在那些沒用的東西上，下周就要月考了，你要是這次月考成績掉下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沒有玩吉他，”蘇晚連忙解釋，聲音有些發(fā)顫，“我剛才在學(xué)校門口碰到同學(xué)，聊了一會兒，現(xiàn)在在樓下的便利店買牛奶，馬上就回家了?！?

“趕緊回來，回家之后把數(shù)學(xué)卷子拿出來做，我已經(jīng)給你打印好了，放在桌子上?！眿寢尩恼Z氣沒有絲毫緩和，說完這句話，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蘇晚握著手機(jī)，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便利店的廣播里放著輕快的流行歌曲，身邊的顧客來來往往，說著笑著，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被隔絕在一個單獨的空間里，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她低頭看了看手里被捏變形的牛奶盒，又抬起頭，盯著便利店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女孩，臉色蒼白，眼神里滿是疲憊和迷茫，一點也不像剛才在林蔭道上，聽到林溪說“屬于我們自己的音樂”時，眼里閃著光的樣子。

她沉默了幾秒，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向收銀臺。付完錢，她拿著牛奶盒，慢慢走出便利店，朝著小區(qū)的方向走去。夕陽的余暉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預(yù)示著她未來要走的路，還有很多的矛盾和掙扎在等著她。但她的心里，卻還是忍不住想起了林溪說的那句話——“只要一碰到琴弦，我就覺得特別開心”?；蛟S，那一次排練，真的會不一樣呢？蘇晚在心里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