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東塬上的小屋，寂靜得可怕。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只留下濕漉漉的窗框和屋檐滴水的嗒嗒聲。

慕容羽僵立在窗邊，一只手死死按著胸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剛才那股毫無征兆、如同心臟被無形之手攥緊又狠狠刺穿的劇痛和心悸，來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只留下滿室的冰冷和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識海中的鏈接，徹底沉寂了。無論他如何呼喚，意念如何穿越那無垠的時空通道，都如同泥牛入海，再無一絲回音。只有死寂。絕對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慕容羽…”他無意識地低喃出聲，聲音干澀嘶啞。

視線落在窗臺上那幾個粗陶破碗里，那幾株在風雨中蔫頭耷腦、葉片上還沾著泥點的凝血草和陽炎花幼苗上。

它們是他連接那個世界的唯一具象，此刻卻顯得如此脆弱，仿佛隨時會枯萎。

他猛地轉身，幾乎是撲到書桌前，一把拉開最隱秘的抽屜。

那個裝過人參種子的小玻璃瓶靜靜地躺在里面，瓶底，那粒沾著異界污泥的靈石碎屑依舊灰撲撲地躺著。

他顫抖著拿起瓶子，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死死盯著。

碎屑毫無動靜。沒有微光，沒有暖流。仿佛只是一粒最普通的塵埃。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緊緊攥著玻璃瓶，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

發生了什么？那個同樣叫慕容羽的少年…他到底遭遇了什么？為什么鏈接會斷？那撕心裂肺的心悸…難道…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腦海，讓他渾身冰涼，不敢再想下去。

……

萬丈深淵之下，絕壁石縫。

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了。只有石縫深處偶爾滴落的冰冷水珠，砸在厚厚的苔蘚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如同亙古不變的計時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千年。

慕容羽的指尖，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他那原本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急促起來！如同破敗的風箱被強行拉動。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氣都伴隨著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呃…啊…”

他猛地睜開眼！

視野一片模糊，只有無邊的黑暗和劇烈旋轉的眩暈感。冰冷的巖石硌著后背，刺骨的寒意從身下的苔蘚滲入骨髓。

渾身上下，無處不痛！胸口如同被巨石碾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胸骨，帶來鉆心的劇痛。

四肢百骸仿佛散了架，被慕容燕那陰毒一掌震碎的內腑更是如同被無數鋼針反復穿刺！

“我…沒死？”一個茫然的念頭浮現在混沌的意識里。他記得那陰狠的一掌，記得身體如同破麻袋般飛墜的絕望，記得那冰冷刺骨的罡風…然后，就是無邊的黑暗。

為什么沒死？這是哪里？

他掙扎著想動，想坐起來，但身體卻像一灘爛泥，根本不聽使喚。

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勢，喉頭一甜，“哇”地又吐出一大口帶著暗黑色血塊的淤血。

濃重的血腥味在狹小的石縫內彌漫開來。

就在這口淤血噴出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嗡鳴，驟然在他體內響起！

慕容羽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難以言喻的、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他胸口——那個被慕容燕掌力震傷的位置爆發開來。

仿佛那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無形的、貪婪的漩渦！

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浩瀚到了無法想象地步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縷泉水，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勃勃生機和古老蒼茫的意志，驟然從他胸口的“漩渦”深處涌出！

這股暖流出現的剎那，慕容羽渾身的劇痛仿佛都減輕了半分！他驚駭地內視（雖然無法修煉，但武者對自身氣血的感應是本能）——

那股暖流呈現出一種混沌的、難以名狀的色澤，非金非玉，非氣非液，仿佛蘊含著天地未開時的原始氣息。

它甫一出現，便以一種沛然莫御的姿態，蠻橫地沖入了他那早已被認定如同頑石般堵塞、無法容納任何內力的“廢脈”之中！

“呃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慕容羽！那感覺，比慕容燕的毒掌更甚百倍。

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正沿著他體內那些早已廢棄、萎縮、扭曲的經脈通道瘋狂地穿刺、灼燒、拓張。

要將那些堵塞了十幾年的“頑石”硬生生碾碎、融化、沖開！

這是比粉身碎骨更可怕的酷刑！來自身體最深處的、根源性的撕裂和重塑！

他蜷縮在冰冷的苔蘚上，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抽搐、痙攣，如同離水的魚，牙齒死死咬住嘴唇，鮮血順著嘴角蜿蜒流下，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嘶吼！

混沌暖流（混沌氣流）所過之處，那些早已被判定為“鐵石丹田”、“廢脈”的所在，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礦石，發出無聲的哀鳴。

暖流霸道地沖刷著、溶解著那些堵塞的“雜質”，強行撐開早已萎縮的經脈通道。

原本狹窄、扭曲、如同死胡同般的經脈，在這股混沌氣流的沖擊下，被硬生生地拓寬、捋直、重塑！

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慕容羽的神經，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摧毀。

他死死守住靈臺最后一絲清明，腦海中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不能昏過去！昏過去就真的完了。

這股力量…這股力量在改造我的身體！它在打通我的廢脈！它在…救我？！

不知忍受了多久非人的痛苦，就在慕容羽感覺自己即將徹底崩潰，意識即將沉淪的剎那——

那股狂暴沖刷的混沌氣流，終于沖破了最后一層頑固的、位于丹田核心的“鐵石”般的屏障！

“轟——！”

仿佛宇宙初開，鴻蒙炸裂！

慕容羽的整個意識被一片混沌的、無法形容的光芒徹底淹沒！劇烈的轟鳴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他感覺自己的丹田，那個被嘲笑了十幾年、視為恥辱根源的“鐵石”，在混沌氣流的沖擊下，轟然碎裂、消融！

一個全新的、無比空曠、仿佛能容納一片星海的“空間”，驟然在他體內開辟出來！

那狂暴的混沌氣流如同百川歸海，瞬間涌入這片新生的“空間”，在其中緩緩盤旋、流淌，最終沉淀下來，化為一片微小的、不斷旋轉的混沌星云漩渦。

漩渦中心，一點極其微弱、卻蘊含著無盡生機的混沌光芒靜靜懸浮著，仿佛一顆新生的恒星胚胎！

與此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力量感”，如同初生的溪流，從那混沌漩渦中流淌而出，瞬間流遍他重塑后的四肢百骸！

劇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和輕盈！仿佛卸下了背負十幾年的沉重枷鎖。

身體雖然依舊傷痕累累，內腑的傷勢遠未痊愈，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感，卻如同黑暗中的明燈，照亮了他絕望的心田！

慕容羽癱軟在冰冷的苔蘚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他顫抖著抬起一只手，五指緩緩握緊。

雖然依舊虛弱無力，但他清晰地感覺到，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完全不同于后天武者內力的、帶著混沌氣息的力量，正蟄伏在他新生的經脈和丹田之中！

“這…這就是…力量？”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干澀，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顫栗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就在這時，一個蒼茫、古老、仿佛穿越了無盡時空、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寂寥，緩緩流淌：

“混沌初開…天體…始生…汝之軀殼…乃…混沌之胚…吾…河圖洛書…暫寄于此…助汝…重塑根基…望汝…莫負…此身…莫負…此恨…”

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最終化為一片蘊含著無盡道韻的混沌星圖，深深烙印在慕容羽新生的丹田混沌漩渦中心，與那點混沌光芒融為一體，沉寂下去。

慕容羽渾身劇震！

河圖洛書！是它！是它救了自己！是它改造了自己這具被判定為廢物的身體！它認自己為主了？！

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坐起身，不顧牽動傷勢的劇痛，急切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破碎的衣襟下，原本被慕容燕掌力震傷的位置，皮膚竟然已經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片深紫色的淤痕。

而在那淤痕的中心皮膚之下，隱隱浮現出一個極其微小、不斷緩緩旋轉的混沌雙魚印記。

印記非實非虛，仿佛由最純粹的混沌光芒構成，散發著微弱卻古老的氣息！

這就是河圖洛書？它寄宿在了自己體內？

慕容羽顫抖著手指，輕輕撫摸著胸口那個微小的混沌印記。

指尖傳來的，是血肉的溫熱，以及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源自印記深處的、浩瀚如星海的蒼茫聯系！

“混沌天體…”他咀嚼著那個古老聲音留下的詞，感受著體內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混沌氣流，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烈火般燃燒的光芒！

廢脈已開！神器認主！這絕境逢生、逆轉乾坤的造化，是慕容燕那毒婦親手將他推下懸崖所賜！是慕容家的刻薄寡恩所逼！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淬毒的火焰，在他胸腔中瘋狂燃燒！但這恨意之中，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絕望和無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足以焚滅一切的、名為復仇的冰冷力量！

“慕容燕…慕容凌…慕容家…”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你們加諸于我身的屈辱和殺身之仇…我慕容羽…必百倍奉還！”

他掙扎著，扶著冰冷的巖壁，艱難地站直了身體。

雖然搖搖欲墜，雖然內傷依舊沉重，但那挺直的脊梁，卻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一股破繭重生、直欲刺破蒼穹的鋒銳意志！

他抬起頭，望向石縫外那片翻滾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又仿佛穿透了重重巖壁，望向了慕容家族地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屬于他慕容羽的復仇之路，就從這萬丈深淵之下，正式開始！

隴東塬上，小屋內的慕容羽猛地捂住胸口，心臟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心悸和恐慌，而是一種極其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共鳴。

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洪荒巨獸，在遙遠時空的另一端，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手中的玻璃瓶“啪嗒”一聲掉落在書桌上。瓶底，那粒沉寂已久的靈石碎屑，毫無征兆地、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爆發出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純粹的乳白色光芒！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潤能量波動，如同漣漪般從瓶中擴散開來！

“慕容羽！”慕容羽失聲驚呼，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鏈接！恢復了！而且…對方似乎…發生了某種翻天覆地的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