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活總要慢下來
- 膠卷與燈塔
- 離海的魚
- 5344字
- 2025-08-26 11:30:14
清晨的光透過窗簾縫隙溜進房間時,陳嶼是被海風裹著的香氣弄醒的。不是臺北清晨的咖啡香,是海菜的淡腥混著花生油的焦香,還有林母熬粥時飄來的桂圓甜氣,像只溫軟的手,輕輕把他從夢里牽出來。
他翻了個身,摸到枕邊的相機包——昨晚拍的膠卷還在里面,指尖觸到外殼,仿佛還能想起打鐵花時火星的溫度。窗外傳來“嘩啦”的輕響,是漁網被展開的聲音,混著曉漁的笑聲,還有林母偶爾的叮囑:“丫頭,把破洞的地方挑出來,等會兒王阿公來補。”
陳嶼揉著眼睛坐起來,套上曉漁昨天借他的薄外套——衣服上還留著淡淡的皂角香,比他自己的洗衣液更讓人安心。走到窗邊掀開窗簾,晨光剛好落在院子里:曉漁正蹲在石凳旁整理漁網,靛藍色的媽祖裝裙擺鋪在地上,像片小小的海。她手里拿著根細針,正把漁網上的小破洞挑開,陽光落在她的媽祖髻上,水鉆銀釵閃著碎光,連她垂眸時額前的碎發,都被染成了淺金色。
“醒啦?”曉漁抬頭看見他,笑著揮了揮手,“快下來吃早飯,我媽熬了花生桂圓粥,還煎了海蠣餅,熱乎著呢。”她說話時,手里的針沒停,指尖靈活地穿過漁網的網眼,像在織一張細碎的光。
陳嶼下樓時,林母正把海蠣餅從鍋里撈出來,油花在盤子里“滋滋”響,海蠣的鮮混著蔥花的香,撲得人鼻腔發暖。“小陳,快坐,”林母把粥碗推到他面前,“昨晚看節目累了吧?今天不用趕早,慢慢吃,上午就在院子里歇著,下午要是想拍,我讓曉漁帶你去碼頭拍漁船補網。”
“謝謝阿姨,”陳嶼接過粥碗,舀了一勺送進嘴里——桂圓的甜、花生的糯,還有粥底的米香,暖得胃里發沉。他咬了口海蠣餅,外酥里嫩,海蠣的鮮在嘴里炸開,比夜市的更家常,更暖。“比我在臺北吃的早餐好吃多了,”他含糊不清地說,“臺北的早餐都是便利店買的三明治,冷的。”
曉漁端著漁網走過來,坐在他對面,手里還拿著個小竹籃:“吃完幫我擇海菜吧?中午包海菜餃子,王阿公早上送了新鮮的花蛤,放進去一起包,鮮得很。”她把竹籃推到他面前,里面裝著剛采的海菜,翠綠的葉子上還沾著水珠,根部帶著點海泥的顏色。
“我……我不會擇海菜,”陳嶼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以前在臺北只吃過海菜湯,沒見過新鮮的。”他拿起一根海菜,看著上面的小須子,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曉漁忍不住笑了,放下手里的針走過來,從他手里拿過海菜:“要把根部的老梗掐掉,還有這些小須子,太硬了咬不動。你看,像這樣。”她的手指輕輕捏著海菜的根部,指甲蓋輕輕一掐,老梗就掉了下來。陽光落在她的手背上,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還有指尖因為常年干活留下的薄繭。
陳嶼跟著她的樣子學,可剛掐了兩根,就把海菜的嫩葉也掐掉了。“哎呀,你輕點,”曉漁湊過來,手把手教他,“手指要往上移一點,捏著老梗和嫩葉的連接處,輕輕一掰就好。”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帶著海風的涼意,陳嶼的指尖瞬間僵住,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你看,這樣不就好了?”曉漁松開手,看著他成功掐掉老梗,笑著點頭,“慢慢來,擇海菜要慢,急了就會浪費。就像你拍照片,慢下來才能抓到好瞬間。”
陳嶼看著手里的海菜,忽然想起在臺北時,他總在趕時間——趕日出、趕潮汐、趕編輯的 deadline,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連擇海菜都能慢慢來。他低頭繼續擇海菜,動作慢了下來,指尖觸到海菜的嫩葉,軟得像晨光,心里忽然覺得,這樣的慢,比任何快節奏的拍攝都更讓人踏實。
正擇著海菜,院子門被推開了,王阿公背著個竹簍走進來,竹簍里裝著剛從灘涂撿的花蛤,還在“吐”著海水。“曉漁丫頭,小陳,”阿公笑著把竹簍放在石桌上,“剛撿的花蛤,活蹦亂跳的,中午包餃子正好。我還帶了點紫菜,是昨天曬的,晚上做紫菜蛋花湯,鮮得很。”
“謝謝阿公,”曉漁接過紫菜,遞了杯涼茶給阿公,“您坐會兒,喝杯茶歇一歇,剛從灘涂回來,累了吧?”阿公坐在石凳上,看著陳嶼擇海菜,笑著說:“小陳啊,你跟著曉漁,能學到不少島上的本事。她不僅會擇海菜,還知道哪塊礁石下藏著西施舌,哪片灘涂的花蛤最肥,你拍照片,問她準沒錯。”
陳嶼點頭,想起昨天曉漁教他拍蟹星的樣子,想起她幫他調整相機參數的認真:“是啊,有曉漁在,我少走了很多彎路,不然我連擇海菜都不會,更別說找拍攝點了。”曉漁在旁邊聽著,臉頰微微泛紅,低頭假裝整理漁網,指尖卻悄悄把他擇壞的海菜挑出來,放在一邊。
不一會兒,賣貝殼手鏈的李嬸也來了,手里拿著個針線包,笑著說:“林嫂,借你家的頂針用用,我給孫女縫衣服,頂針找不到了。”林母從屋里拿出頂針,遞給李嬸,兩人站在院子里聊起天來——李嬸說昨天的《緣起湄洲》節目真好看,林母說曉漁昨天幫她曬的漁網很干,陳嶼聽著她們的聊天,看著院子里的三角梅、石凳上的竹籃、墻上掛著的漁網,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像幅慢悠悠的水墨畫,每一筆都帶著煙火氣。
李嬸走后,林母開始準備餃子餡。曉漁負責洗花蛤,陳嶼在旁邊幫忙剝殼——他還是第一次剝花蛤,剛捏起一個,就被花蛤的殼夾了一下,疼得他“嘶”了一聲。“你慢點,”曉漁趕緊過來,從他手里拿過花蛤,“花蛤的殼很尖,要從側面捏,像這樣。”她的指尖輕輕捏住花蛤的兩側,稍微一用力,殼就開了,鮮美的汁水順著指縫流出來。
“你怎么什么都會?”陳嶼忍不住問,看著曉漁熟練地剝著花蛤,指尖連一點泥都沒沾。曉漁笑了笑,把剝好的花蛤肉放進碗里:“從小跟著阿爸阿媽學的,島上的孩子,哪有不會這些的?就像你們臺北的孩子,會用導航、會用咖啡機一樣,我們只是會的不一樣而已。”
林母把海菜切碎,和花蛤肉拌在一起,加了點蔥花、姜末和香油,餃子餡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小陳,要不要試試包餃子?”林母笑著遞過一張餃子皮,“我們島上的餃子,要包得像漁船的形狀,這樣吃了,出海才平安。”
陳嶼接過餃子皮,舀了一勺餡放進去,可剛捏了兩下,餡就從側面漏了出來。“哎呀,餡放多了,”曉漁走過來,從他手里拿過餃子皮,“要少放一點餡,不然捏不住。你看,像這樣,先把中間捏緊,再捏兩邊,捏出褶子,像漁船的船舷。”她的手指靈活地捏著餃子皮,很快就包出一個像小漁船的餃子,放在盤子里,和其他餃子排在一起,整整齊齊的。
陳嶼跟著她的樣子學,這次放的餡少了,可捏出來的餃子還是歪歪扭扭的,像條翻了的小船。“沒關系,”曉漁笑著把他包的餃子放在一邊,“第一次包成這樣已經很好了,我小時候第一次包餃子,把餡都漏光了,阿爸還笑我包的是‘空心船’。”陳嶼看著自己包的餃子,又看看曉漁包的,忍不住笑了:“以后我要多練習,爭取包出像你一樣的‘漁船餃子’。”
中午吃餃子時,陳嶼咬了一口自己包的——雖然形狀不好看,但味道很好,海菜的鮮、花蛤的甜,混在一起,暖得人心里發慌。“你包的餃子很好吃,”林母笑著說,“比曉漁第一次包的強多了。”曉漁在旁邊夾了個自己包的餃子,遞到陳嶼碗里:“你嘗嘗這個,我放了點蝦籽,更鮮。”陳嶼接過餃子,咬了一口,蝦籽的鮮在嘴里炸開,比他自己包的更有味道。
吃飯時,林父說起下午要去碼頭幫王阿公補漁船,陳嶼眼睛亮了起來:“叔叔,我能跟您一起去嗎?我想拍您補漁船的樣子,肯定很有故事感。”林父點頭:“好啊,正好你也能看看島上的漁船是什么樣的,曉漁也一起去,她能幫你找好角度。”曉漁在旁邊補充:“碼頭下午三點的陽光最好,不會太曬,拍出來的照片光線很柔和,我幫你記著時間。”
下午兩點半,他們準備去碼頭。曉漁給陳嶼拿了頂草帽——是她阿爸的舊草帽,邊緣有點磨損,卻很遮陽。“戴上吧,碼頭的陽光很曬,別把臉曬傷了,”曉漁幫他把草帽戴正,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額頭,涼得他心里一顫。陳嶼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悄悄舉起相機,對著她幫他戴草帽的側影按下快門——陽光落在她的媽祖髻上,草帽的陰影落在她的臉頰,像幅溫柔的畫。
去碼頭的路,曉漁還是走在前面,指著路邊的地標跟他說:“你看,前面那個紅色的漁網吧,是李叔家的,過了漁網,再右轉,就是碼頭了。記住這個漁網,下次你自己來,就不會迷路了。”陳嶼點頭,把紅色漁網記在心里——這是他在島上記住的第一個地標,是曉漁教他的。
碼頭的風比院子里大,海腥味也更濃。林父和王阿公已經在漁船旁邊等著了,漁船上放著工具箱、麻繩、木板,還有幾卷新的漁網。“小陳,來,”林父遞給陳嶼一副手套,“補漁船要用到釘子,別把手劃破了。”陳嶼接過手套,戴上后覺得有點大,曉漁在旁邊幫他把袖口挽起來:“這樣就合適了,不然手套會掉。”
林父和王阿公開始補漁船——王阿公負責用錘子敲釘子,林父負責用麻繩把木板固定好,兩人配合得很默契。陳嶼舉著相機,對著他們的動作按下快門:王阿公敲釘子時,手臂上的肌肉繃緊,陽光落在他的老繭上;林父拉麻繩時,指尖用力,麻繩在他手里像條聽話的蛇;曉漁在旁邊幫忙遞工具,指尖輕輕捏著釘子的頂端,怕扎到林父的手。
“你看,”曉漁湊到他身邊,指著相機的取景器,“把陽光落在木板上的光斑也拍進去,這樣照片會更有層次感。還有阿公的錘子,敲下去的時候,火星會閃一下,你要抓住那個瞬間。”陳嶼按照她的指導調整角度,果然,拍出來的照片比之前更鮮活——木板上的光斑、錘子上的火星、林父的手臂、曉漁遞工具的手,都成了畫面里的光。
補完漁船,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夕陽把碼頭染成了橘紅色,海面上的漁船都被鍍上了層金邊。曉漁拉著陳嶼走到碼頭的石階上,坐下休息:“你看,那邊的漁船要歸港了,漁火馬上就要亮了,拍出來肯定很好看。”陳嶼舉起相機,對著歸港的漁船按下快門,漁船上的漁民揮著手,漁火一盞盞亮起來,像顆顆星星落在海上。
“我以前在臺北,總覺得時間不夠用,”陳嶼輕聲說,“每天都在趕,趕拍日出、趕拍潮汐、趕編輯的 deadline,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慢慢坐著看漁船歸港,慢慢和你們一起擇海菜、包餃子、補漁船。”曉漁點頭,看著遠處的漁火:“我阿爸說,生活就像灘涂的潮汐,急不來,該慢的時候就要慢。慢下來,才能看到海菜的紋路,才能聽到漁船的汽笛聲,才能拍到有溫度的照片。”
陳嶼看著她,想起早上擇海菜時她教他的樣子,想起剝花蛤時她幫他的樣子,想起補漁船時她指導他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在都市里迷路的路癡,不僅找到了拍照的方向,還找到了生活的方向。而曉漁,就是照亮他這兩個方向的燈塔,溫柔又堅定。
回去的路上,夕陽還沒完全落下,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曉漁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看看他,怕他跟不上;陳嶼跟在后面,踩著她的影子,手里握著相機,里面裝著下午拍的照片——有補漁船的林父、遞工具的曉漁、歸港的漁船、亮起的漁火,每一張都帶著慢生活的溫度。
回到“潮聲小筑”時,林母已經在院子里擺好了桌子,上面放著剛煮好的紫菜蛋花湯,還有下午剩下的餃子。“快坐,”林母笑著說,“剛從碼頭回來,累了吧?喝碗湯歇一歇,紫菜是王阿公送的,鮮得很。”陳嶼接過湯碗,喝了一口,紫菜的鮮、雞蛋的香,混在一起,暖得他渾身發松。
晚飯后,曉漁幫陳嶼整理下午拍的照片。兩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借著夕陽的光,把照片一張一張攤開——有林父敲釘子的瞬間、王阿公拉麻繩的樣子、曉漁遞工具的側影。“你看這張,”曉漁指著一張照片,上面是林父和王阿公一起扶木板的樣子,夕陽落在他們的肩膀上,像給他們鍍了層金,“這張照片里的光,是暖的,能看到阿爸和阿公的感情,像親兄弟一樣。”
陳嶼點頭,看著照片里的光,忽然更確定了自己的創作主題:“我要把這些照片,和之前拍的晨霧、蟹星、《緣起湄洲》、打鐵花放在一起,做成一本相冊,名字就叫《湄洲島的慢時光》。我想讓更多人知道,生活不只有快節奏,還有這樣慢悠悠的日子,有海菜的香、餃子的鮮、漁火的暖。”
曉漁眼睛亮了,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著說:“等你做成相冊,我幫你寫文字注解,把每張照片背后的故事都寫下來——比如這張補漁船的照片,阿爸和阿公認識三十年了,每次阿公的漁船壞了,阿爸都會去幫忙;比如這張擇海菜的照片,是你第一次學擇海菜,還把嫩葉掐掉了。”陳嶼聽著,忍不住笑了,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頭發:“好啊,有你的文字注解,相冊會更完整。”
夕陽漸漸落下,夜幕開始降臨。海面上的漁火越來越亮,院子里的三角梅在夜色里泛著淡淡的紫。陳嶼收拾好照片,曉漁幫他把照片放進相冊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兩人都頓了一下,又迅速移開,臉頰在夜色里微微泛紅。
“早點休息吧,”曉漁站起來,“明天我們去月光灘,阿爸說今晚漲潮,明天早上的月光灘會有很多貝殼,還能拍到海上的晨霧,像仙境一樣。”陳嶼點頭:“好,明天見,曉漁。”
回到房間后,陳嶼靠在窗邊,看著院子里的曉漁——她正幫林母收衣服,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像給她鍍了層銀。他打開相機,看著下午拍的照片,看著曉漁遞工具的側影、幫他戴草帽的樣子、笑起來的瞬間,心里忽然覺得,這次湄洲島之行,他不僅找到了靈感,還找到了生活的真諦——生活總要慢下來,慢下來,才能看到光,才能感受到暖,才能遇到像曉漁這樣的燈塔,照亮他的路,也照亮他的生活。
他走到書桌前,拿出筆記本,寫下今天的日記:“湄洲島的第五天,我學會了擇海菜、剝花蛤、包餃子,也學會了慢下來。曉漁說,生活像灘涂的潮汐,急不來。是啊,慢下來,才能看到漁網上的破洞、花蛤里的鮮、照片里的暖。明天,要跟著我的燈塔,去月光灘,去尋找更多慢下來的時光,去捕捉更多有溫度的光。”
寫完后,他把筆記本放進相機包,轉身看向窗外。月光落在海面上,像撒了層銀粉,遠處的漁火還在閃爍,像星星在海上眨眼睛。他知道,明天醒來,會有月光灘的貝殼、海上的晨霧,會有他的燈塔,等著帶他去尋找新的慢時光,新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