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塵渡頭煙火暖,尋常日子見真章
- 豎琴蓮仙
- 慧蓮夢荷33
- 2431字
- 2025-08-25 09:36:11
歸塵渡的晨光總帶著點懶意,像被灶間的炊煙熏軟了似的,漫過青石板路時,連腳步都忍不住放慢。
蘭君牽著蓮音的手踏過渡頭的石階時,露水還掛在狗尾巴草尖上,晶瑩的一顆,被風一吹就墜進泥里,洇出個小小的濕痕。
“你看那戶人家。”蓮音忽然停住腳,指著岸邊泊著的烏篷船。
船頭蹲著個穿藍布衫的老漢,正慢悠悠地用銅壺往鍋里舀水,火塘里的柴火燒得噼啪響,騰起的煙圈打著旋兒往天上飄,倒像是誰在半空寫著不成句的詩。
船尾曬著的漁網亮晶晶的,沾著的水珠墜在網眼上,被晨光一照,竟像綴了滿網的碎鉆。
蘭君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彎了彎:
“這便是歸塵渡的妙處——連燒火做飯都像在演戲。”
他剛說完,就見老漢從艙里摸出個紅皮蘿卜,用菜刀咔咔剁成塊扔進鍋里,動作利落得像在打節拍。
艙內探出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攥著根繡花針,正踮腳往晾衣繩上掛帕子,帕角繡著的蓮蓬圖案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的憨氣。
“那帕子針腳比我繡的還歪。”
蓮音忍不住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她昨日繡壞的帕子還揣在兜里呢,針腳亂得像團麻。
蘭君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歪才好呢,透著活氣。你看那蓮蓬,每顆蓮子都鼓囊囊的,多像小姑娘鼓著的腮幫子。”
正說著,老漢端著個粗瓷碗蹲在船頭喝粥,小姑娘湊過去搶了口,被老漢笑著拍了下手背,碗沿的粥漬蹭在小姑娘鼻尖上,像沾了顆白芝麻。
晨光漫過他們的肩頭,把兩人的影子投在船板上,一高一矮,晃晃悠悠的,像幅沒干的水墨畫。
“走,去市集看看。”
蘭君拉著蓮音往渡頭的熱鬧處走。
歸塵渡的市集沒有固定的攤子,誰家剛蒸了米糕,就擺個竹篩在門口;誰摘了新鮮的菱角,就蹲在老槐樹下吆喝兩聲。
穿青布褂的婦人提著竹籃討價還價,聲音脆生生的:
“這菱角嫩是嫩,就是貴了些,少兩個銅板唄?”
賣菱角的老漢瞇著眼笑:
“看你家娃盯著呢,送兩個嘗嘗,銅板就別少了,我這可是凌晨摸黑摘的。”
蓮音被攤子上的糖畫吸引了目光。畫糖畫的老漢手里的銅勺像長了眼睛,糖漿在青石板上勾出條游龍,龍鱗層層疊疊,尾巴一甩,竟真有了幾分騰云駕霧的氣勢。
“要個兔子。”
蓮音踮著腳說,指尖緊張地攥著蘭君的衣袖。
老漢笑瞇了眼:
“小姑娘眼光好,兔子最是靈秀。”
銅勺在石板上一頓、一勾,眨眼間,一只豎著長耳朵的兔子就臥在石板上,糖漿還冒著熱氣,甜香混著石板的涼意,生出種奇妙的暖。
蘭君付了錢,把兔子糖遞給她,自己則被旁邊的竹編攤子勾住了腳步。
編竹籃的老婆婆手指像抽絲的蠶,竹篾在她膝間翻飛,轉眼就成了個圓滾滾的籃子。
“后生,要個啥?”
老婆婆抬頭問,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晨光,亮閃閃的。蘭君指著個巴掌大的小竹籠:
“這個能裝啥?”
“裝個蟈蟈、裝顆梅子都行。”老婆婆往竹籠里塞了片荷葉,“昨日有個娃娃裝了只螢火蟲,夜里亮得很呢。”
蓮音咬著糖兔子湊過來,糖渣沾在嘴角:“我要一個。”
蘭君剛要掏錢,老婆婆卻擺擺手:“送你啦,看你吃糖的模樣,比我家孫女還乖。”
竹籠拿在手里輕飄飄的,竹篾的清香混著荷葉的氣息,撓得手心發癢。
蓮音忽然把糖兔子往蘭君嘴邊送:“你嘗嘗。”
糖漿沾在他唇角,甜得像剛融的雪,他伸手想擦,卻被蓮音用指尖輕輕抹掉,指尖的溫度混著糖的甜,在皮膚上游走。
日頭爬到頭頂時,市集漸漸散了。
他們沿著河岸往回走,路過間敞開著門的茶館,穿粗布衫的茶客正唾沫橫飛地講古:
“前兒個有艘商船打這兒過,說在深海見著個島,島上的樹都長著人臉呢!”
旁邊穿長衫的先生搖頭晃腦:“那是海市蜃樓,不足為信。倒是十年前,歸塵渡來過個游方僧人,說這渡頭的水,能照見人心里的念想。”
蓮音拉著蘭君跑到水邊,蹲下身子往水里看。水面映出兩個腦袋,挨得緊緊的,她的發梢沾著片柳葉,他的耳后別著朵小雛菊——不知何時被哪個調皮的娃娃插上的。
“哪有什么念想?”她笑著推了推蘭君的肩膀,水面晃出圈漣漪,把兩人的影子揉成了一團。
“或許吧。”蘭君望著水里的漣漪,忽然說,“不過剛才茶館老板說,今晚有河燈節。”他轉頭看她,眼里的光比水面還亮,“聽說把心愿寫在燈上,順著河水漂遠了,就能實現。”
蓮音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的流蘇。
她想起今早看見的那艘烏篷船,想起船頭喝粥的老漢和搶食的小姑娘,想起糖畫老漢的銅勺、編竹籠的老婆婆,忽然覺得,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愿,或許早就藏在歸塵渡的晨光里、炊煙里、市集的吆喝里了。
傍晚的渡頭比清晨更熱鬧。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都掛起了燈籠,紅的、黃的、綠的,像串起的星星。孩子們舉著紙糊的兔子燈跑來跑去,燈籠穗子掃過青石板,留下串細碎的響。
蓮音和蘭君坐在石階上,手里各拿著盞河燈。蓮音的燈是用荷葉做的底座,上面放著截蠟燭,她用毛筆在燈壁上寫:“愿歸塵渡的煙火,歲歲年年。”
蘭君看著她寫,自己卻遲遲沒動筆。蓮音湊過去看,見他在燈上畫了兩只交頸的鳥,一只翅膀上沾著片柳葉,一只耳后別著朵雛菊,正是他們倆的模樣。
“這是什么心愿?”
她故意逗他。
他把燈往水里推了推,輕聲說:
“愿畫里的兩只鳥,永遠都在一塊兒。”
河燈順著水流漂遠了,一盞接一盞,像條會發光的帶子。蓮音望著蘭君的側臉,他的輪廓被燈籠的光描上了層金邊,睫毛投下的影子,在眼下輕輕晃。
她忽然想起茶館先生的話,或許歸塵渡的水真能照見念想——比如此刻,她心里冒出來的那句:“就這樣,挺好的。”
遠處傳來老漢的吆喝:“收網咯——”烏篷船搖搖晃晃地靠岸,漁網里的魚蝦蹦跳著,濺起的水珠落在水面,打濕了漂過的河燈。
蘭君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明天,去看看那棵長在山坳里的老槐樹吧,聽說樹干上能摸到年輪里藏的故事。”
蓮音點頭,指尖反握住他的手。歸塵渡的風帶著水汽,混著晚飯的香氣,輕輕吹過。
河燈在遠處的水面上閃著,像撒落的星子,而身邊人的體溫,比任何燈火都更讓人安心。她忽然懂了,所謂的心愿,哪需要漂向遠方?
能守著這樣的晨光與暮色,守著身邊這個人,就是最好的圓滿。
夜色漸濃,燈籠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石階上,像幅被歲月浸潤的畫。
歸塵渡的煙火還在繼續,而他們的故事,也在這尋常日子里,慢慢往下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