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破開碎月淵的銀霧時，艙內琉璃燈忽然泛起漣漪，蘭君伸手穩住燈座，指尖掠過燈壁上流轉的星紋，低聲道：“前面是碎月淵，傳說這里的月光能顯影舊事。”他調出星圖，指尖點向一片泛著銀光的星域，“淵底生著‘憶往藤’，藤葉會映出過往的畫面，只是……”目光落在蓮音微亮的眼眸上，話音頓了頓，“看過的人，常會沉在回憶里分不清虛實。”

蓮音正將晾干的星圖收進檀木匣，聞言抬頭時，鬢邊銀飾隨著動作輕晃，折射出細碎的光：“像忘憂澤的水鏡那樣嗎？”她指尖劃過匣中泛黃的紙頁，那是十年前兩人初遇時畫的草藥圖譜，邊角早已磨卷，卻被她用金箔細細包了邊，“正好，我倒想看看，當年是誰把蒲公英汁當成金瘡藥給我涂的。”

蘭君輕笑一聲，星舟緩緩駛入銀霧時，他忽然從儲物袋里摸出個錦囊，錦緞上繡著株半開的蓮，正是蓮音少女時的繡活?！澳惝斈晖祿Q我藥箱里的金瘡藥，就用的這個裝蒲公英汁?！彼忾_錦囊，里面躺著片壓平的四葉草，葉片邊緣泛著淺黃，“你說這草能治相思，硬塞給我的。”

話音未落，艙壁忽然泛起柔光，銀霧順著舷窗漫進來，在壁上凝成流動的畫面——

少年蘭君蹲在溪邊，竹籃歪在一旁，里面的草藥撒了滿地。他正小心翼翼地給只斷了翅的幼鳥涂藥，指尖沾著墨綠色的汁液，把鳥羽染得亂七八糟。旁邊站著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攥著片四葉草，臉頰鼓鼓的像含著顆梅子：“蘭君哥哥，這是蒲公英汁，比金瘡藥好用！”她踮腳把草塞進他手里，轉身時裙角掃過水面，驚起一串銀鱗似的光斑。

“你看你，把藥涂得比傷口還臟?！鄙徱舸亮舜撂m君的胳膊，畫面里的小姑娘忽然轉身，手里舉著顆野草莓，趁少年抬頭時塞進他嘴里，酸得他直皺眉，她卻笑得跌坐在草地上，裙角沾了草籽也不管。

蘭君望著畫面里自己通紅的耳根，喉結滾動了一下。那時他總嫌她吵，卻每天都繞遠路去溪邊等她，看她把各種奇奇怪怪的草塞給他，說能治“總皺眉頭的病”。

銀霧翻涌，畫面忽變。

十五歲的蘭君背著竹簍穿行在密林里，身后跟著的少女已經抽條，手里握著支竹笛，笛聲不成調卻脆生生的?！疤m君，你看那只野兔！”她忽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冰涼，“它腿上有傷。”少年轉頭時，正撞見她睫毛上沾著的晨露，像落了兩顆星星。兩人蹲在灌木叢里，看野兔一瘸一拐地鉆進樹洞，她忽然靠過來，頭發蹭過他的肩：“等我們攢夠錢，就建個藥廬，專門治受傷的小動物好不好？”

畫面里的少年沒說話，耳根卻紅透了。

“你當時明明答應了，”蓮音側頭看他，眼底盛著銀霧的光，“后來卻非要去學什么星軌術，說要保護這片林子?！?

蘭君握住她的手，指尖撫過她腕間的銀釧——那是他用第一筆酬金打的，上面鏨著朵未開的蓮。“建藥廬要等，”他低聲道，“但你說過，想在星河邊看一次流星雨。”

畫面陡然轉暗，隨即燃起熊熊火光。

成年的蘭君背著昏迷的蓮音在火海里穿行，濃煙嗆得他不住咳嗽，卻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他的衣袖燃著火星，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發出悶響，卻始終把她護得極緊?！斑@里！”他忽然聽見蓮音的聲音，畫面里的少女不知何時醒了，正用竹笛撥開墜落的橫梁，笛聲混著噼啪的火焰聲，竟有種奇異的清亮。

“我一直以為是你先找到的山洞?！鄙徱舻穆曇粲行┌l顫，畫面里的自己明明發著高燒，卻還在笨拙地給蘭君包扎被燒傷的手臂，布條纏得像團亂麻。

蘭君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個焦黑的木牌，上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蓮”字。“你把這個塞進我懷里的，”他摩挲著牌上的刻痕，“說戴著能辟邪?！蹦鞘撬麖幕饒隼镂ㄒ粨尦鰜淼臇|西。

銀霧劇烈翻涌，畫面晃了晃，顯出片雪地。

兩人并肩走在齊膝的積雪里，蘭君的斗篷裹著蓮音，她手里捧著個暖手爐，忽然指著天空：“流星！”他轉頭時，她正仰頭輕笑，睫毛上沾著雪花，像落了層糖霜。畫面里的少年忽然低頭，在她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少女愣住，隨即抬手要打，卻被他順勢握住手腕，拉進懷里。斗篷下擺掃過雪地，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像串沒寫完的詩。

“原來你早就對我圖謀不軌！”蓮音又氣又笑，指尖卻輕輕碰了碰他的下巴，那里有道淺淺的疤，是當年被她打的。

蘭君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現在也一樣。”他忽然從星圖下方抽出個木盒，打開時，里面躺著支竹笛，笛身上刻著的蓮紋已經磨淺，卻被精心涂過清漆，“你當年吹斷的那支，我修好了?！?

銀霧漸漸淡去，艙壁上的畫面化作星屑，飄向窗外。蓮音望著遠處璀璨的星河，忽然拿起竹笛，湊到唇邊吹了起來。笛聲不成調，卻像羽毛似的搔過心尖。蘭君調著星舟的導航，忽然道：“下一站是落星灘，那里的沙子能映出未來的影子?！?

蓮音吹著笛，忽然笑了：“不管映出什么，有你在就好?！?

星舟加速駛離碎月淵，琉璃燈的光芒漫過兩人交握的手，艙外的星河翻涌，像打翻了天帝的酒盞，潑出滿世界的溫柔。蘭君看著蓮音鬢邊的銀飾在光里流轉，忽然俯身，在她額間印下一個輕吻，比月光軟，比星子暖。

“對了，”蓮音忽然想起什么，從木匣里抽出張紙，上面是幅歪歪扭扭的畫：少年背著少女在火海里奔跑，旁邊畫著顆四葉草，葉子上寫著“能治相思”?！斑@個你還留著？”

蘭君接過畫，指尖撫過紙面泛黃的痕跡，眼底的溫柔漫出來，像碎月淵的銀霧：“你寫的字，我都留著。”

遠處，落星灘的金光刺破云層，星舟的光軌在星河間拖出長長的尾巴，像句未完的承諾，正往更亮的地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