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的風裹挾著黃沙呼嘯而過，刮得人臉生疼。柳盈將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她面前簡陋的木床上，躺著一名腹部中箭的年輕士兵，臉色已經泛白。

“忍一忍，這就取出來。“柳盈的聲音輕柔卻堅定，手中銀刀精準地劃開傷口邊緣。箭頭深嵌，周圍的血肉已經開始發黑。

營帳外戰鼓雷鳴，喊殺聲不斷，帳內卻安靜得只能聽見傷者粗重的呼吸聲。柳盈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卻顧不上擦拭。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傷口，手指穩如磐石。

“柳醫師，敵軍逼近，將軍下令所有人撤往后營！“一名小兵慌張地掀開帳簾。

柳盈頭也不抬：“再給我半刻鐘，否則他必死無疑。“

“可是——“

“出去！把簾子拉好！“柳盈罕見地提高了聲音。

小兵猶豫片刻，還是退了出去。柳盈深吸一口氣，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箭頭終于被取出，她迅速清理傷口，敷上特制的藥膏，最后用潔凈的白布包扎妥當。

“你會沒事的。“她對已經昏迷的士兵輕聲說道，這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混亂的馬蹄聲和喊叫聲，比之前更加接近。柳盈心中一緊，迅速收拾好醫具，正準備出去查看，帳簾卻猛地被掀開。

三名渾身是血的士兵抬著一個重傷的同袍沖了進來：“醫師！快救救他！“

柳盈二話不說，指引他們將傷者放在臨時搭建的木床上。這人胸口中箭，鮮血不斷涌出，染紅了整個前襟。柳盈迅速檢查傷勢，心中一沉——箭矢距離心臟僅毫厘之差。

“準備熱水，干凈布巾，還有我的藥箱。“她簡短地命令道，同時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捏開傷者的嘴喂了下去。

帳外廝殺聲越來越近，柳盈卻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她的眼中只有這個生命垂危的戰士。銀針穿線，她開始縫合最危險的傷口部分。

就在此時，營帳突然被一把長刀劃開，一個身著敵軍服飾的士兵沖了進來，看到柳盈和傷員，獰笑著舉起了刀。

柳盈本能地護在傷員身前，閉上眼睛等待著劇痛的降臨。

“鐺！“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柳盈睜開眼，只見那名敵兵已經倒地，咽喉處插著一支羽箭。帳外，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手持長弓，身姿挺拔如松。

“醫女快走！營地已被突破！“來人聲音低沉有力。

這聲音——柳盈渾身一震，手中的銀針掉在了地上。即使過了這么久，即使只聽過寥寥數次，她也絕不會認錯這個聲音。

“蕭...蕭霆？“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

那人明顯僵住了，隨即大步走進帳內。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那張曾經只在夢中出現的臉龐，如今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柳盈面前。

蕭霆還活著。

他比記憶中更加消瘦，膚色被邊關的風沙染得黝黑，下巴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疤，但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依舊如故，此刻正難以置信地望著柳盈。

“柳...盈？“蕭霆的聲音里帶著同樣的震驚和不確定。

柳盈的視線模糊了，她甚至分不清是因為帳內揚起的塵土還是自己涌出的淚水。她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發出一個哽咽的音節。

帳外又傳來一陣喊殺聲，蕭霆猛地回神，迅速上前一步抓住柳盈的手腕：“這里太危險，先離開！“

“還有傷員！“柳盈掙扎著回頭看向床上的士兵。

蕭霆二話不說，單手將那名重傷員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緊握著柳盈：“跟我來！“

他們沖出營帳，外面已是一片混亂。蕭霆護著柳盈在刀光劍影中穿行，不時揮劍擋開襲來的攻擊。柳盈緊跟著他的步伐，心跳如雷，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那個死而復生的人此刻正緊緊握著她的手。

他們終于抵達一處相對安全的后營，蕭霆將傷員交給接應的軍醫，轉身看向柳盈，眼中情緒復雜難辨。

“你...還活著。“柳盈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輕得如同耳語。

蕭霆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仿佛在確認這不是幻覺：“我以為你...在京城。“

“邊關需要醫者。“柳盈簡短地回答，然后突然伸手觸碰他的臉頰，溫暖的觸感告訴她這不是夢境，“他們說你死了...葬身火海...“

蕭霆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假死之計，為查內奸。“他警惕地環顧四周，“此處不便詳談。“

柳盈點點頭，理智漸漸回籠。她還有很多疑問，但現在確實不是時候。她轉身去看那名被救出的傷員，發現軍醫正束手無策。

“讓我來。“她立刻進入醫者角色，熟練地檢查傷勢，重新處理傷口。

蕭霆站在一旁，目光始終未離開柳盈。兩年了，她變了，又似乎沒變。她的眉眼依舊清麗，但眼角多了幾分堅毅的紋路；她的動作依舊輕柔，卻更加果斷自信。那身簡單的粗布衣裙沾滿了血污和塵土，卻掩不住她周身那股沉靜的氣質。

待柳盈處理完傷員，蕭霆才再次走近：“我在前鋒營有單獨的營帳，你先隨我去那里。這里很快會被敵軍占領。“

柳盈猶豫了一下：“我還有其他的傷員——“

“他們已經安全撤離了。“蕭霆打斷她，“你是最后一個留在前線營地的醫者。“

柳盈這才點頭同意。跟隨蕭霆穿過臨時搭建的后營時，她的目光不時瞟向身旁的男人。他走路的姿勢，他握劍的方式，甚至他皺眉時的神情，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這兩年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失去他的事實，卻在重逢的這一刻意識到，那份感情從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深深埋藏了起來。

蕭霆的營帳比普通士兵的大一些，但同樣簡陋。他掀開帳簾讓柳盈先進去，隨后放下簾子，轉身面對她。

帳內突然安靜得可怕。兩年的時光，生死的距離，無數未說出口的話語，此刻都橫亙在兩人之間。

“為什么...“柳盈剛開口，聲音就哽咽了。

蕭霆上前一步，卻又克制地停住：“當年蕭家滅門案背后另有隱情，我懷疑朝中有人通敵。假死是為了暗中調查。“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柳盈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我可以幫你...“

“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蕭霆的眼神暗了暗，“尤其是你...我不想連累你。“

柳盈突然感到一陣憤怒：“所以你寧可讓我以為你死了？讓我...為你傷心？“

蕭霆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

就在這時，營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喊聲：“蕭將軍！敵軍突襲糧草營！“

蕭霆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他深深看了柳盈一眼：“等我回來。“

說完，他拿起長劍沖出了營帳。柳盈站在原地，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蕭霆還活著，這個事實讓她既欣喜又困惑，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環顧這個簡陋的營帳，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個小木箱上。出于醫者的本能，她走過去打開，發現里面是幾卷兵書和一個小布包。布包里包著一塊已經干枯的花瓣——那是京城特有的海棠花，而柳盈記得，自己最后一次見蕭霆時，發間正簪著一朵這樣的海棠。

帳外戰鼓再起，柳盈將花瓣輕輕放回原處，心中已有了決定。無論蕭霆隱瞞了什么，無論前路多么艱險，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他獨自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