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攥著素描本站在“舊時光琴行”門口時，雨后的空氣里還彌漫著潮濕的槐花香。玻璃櫥窗上的“轉讓”告示在暮色中格外刺眼，紅紙邊緣已經卷起，像一道未愈的傷口。她透過霧氣蒙蒙的玻璃，看見許放正背對著門擦拭那架蒙塵的鋼琴。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那道琴弦般的疤痕，在暖黃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仿佛一道凝固的琴音。琴蓋上的灰塵隨著他的動作簌簌落下，在光束中浮沉，像散落的星屑。

“許放？”她輕輕推門，門軸發出生銹的“吱呀”聲，驚動了角落一只蜷縮的橘貓。許放轉身，指尖還沾著鋼琴的灰塵，在燈光下泛著灰白。他剛要開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三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闖進來，為首的光頭男人將一疊文件甩在鋼琴上，紙張散開時，露出密密麻麻的債務數字。琴鍵上的灰塵被震得飛揚，林小滿屏住呼吸，看見許放瞳孔驟縮，抓起文件快速翻看。他喉結上下滾動著，喉間發出壓抑的吞咽聲，像在咽下所有苦澀。

“再寬限一周，我爸的手術費馬上就能湊齊。”許放的聲音緊繃如琴弦，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鍵邊緣，指甲縫里還嵌著未擦凈的灰塵。光頭男人嗤笑一聲，指甲敲著琴鍵，發出刺耳的雜音：“你爸那爛攤子，誰不知道？這破琴行早該關門了！”他猛地一拍鋼琴，灰塵簌簌落下，有幾片沾在許放的睫毛上，他卻像被定住般一動不動。林小滿看見他的手指在發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像隨時會折斷的樹枝。

她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袖，布料下肌肉的緊繃感傳來，像繃緊的弓弦。許放驚愕轉頭，林小滿的掌心貼著他發燙的手臂，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我……可以幫忙。”她脫口而出，聲音比想象中堅定，仿佛這句話已在心底反復演練過千遍。許放眼底閃過驚愕，而光頭男人上下打量她，嘴角勾起輕蔑的弧度：“小妹妹，就憑你？這欠款可夠你畫一輩子畫了。”

林小滿攥緊素描本，掌心沁出冷汗，指尖掐進本子的邊緣。她想起書包里那張“琴行見”的便簽，想起許放雨中哼唱的旋律，想起他悄悄修好的畫板。深吸一口氣，她突然翻開素描本，將畫稿推到男人面前。紙張在掌心微微發顫，畫紙上，星空流淌成漩渦，音符化作銀河，琴行那架舊鋼琴被畫成綻放的星芒。每一道筆觸都帶著她無數個深夜的執著，顏料在紙上暈開，仿佛能聽見許放彈琴時的呼吸聲。

“這是許放為我譜的曲子《星空圓舞曲》，”她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我們正在籌備畫展。如果琴行能保留，這些作品可以拍賣，甚至吸引投資……”許放愣住了，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林小滿的畫紙上，音符與星光交織，琴行的舊鋼琴被賦予新生，仿佛能聽見旋律從紙面躍出。光頭男人皺眉翻看畫稿，許放突然走到鋼琴前，指尖按下琴鍵。破碎的音符在寂靜中響起，卻奇跡般與林小滿的旋律契合。他即興彈奏，琴聲如潮水漫過琴行，將債務的壓迫感沖淡。林小滿的眼眶發熱，她看見許放垂落的發絲間，有淚光一閃而過，像星子墜入銀河。

“這曲子……值多少錢？”光頭男人終于松口，聲音帶著一絲動搖，“一周，最多一周。否則，法院見。”三人離開后，琴行陷入死寂。許放癱坐在琴凳上，手指上還殘留著琴鍵的涼意，指尖的灰塵與淚痕混在一起，像斑駁的琴譜。林小滿走近，將紙巾遞給他。他沉默地擦拭眼角，紙巾上暈開一道淺灰的痕跡。突然自嘲地笑：“是不是很可笑？曾經說要當音樂家，現在卻連一架鋼琴都保不住。”笑聲像破碎的琴音，在琴行里回蕩。

林小滿搖頭，指尖輕輕觸碰他手腕的疤痕，觸感微涼而粗糙：“你彈得很好，那首《星空圓舞曲》……”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聽見了。”許放抬眼，她看見他眼底的裂痕在慢慢愈合，仿佛被星光重新黏合。窗外月光灑在琴鍵上，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按下一個琴鍵：“這是C大調，你畫稿里的第一個音符。”她的指尖觸到琴鍵的剎那，仿佛有電流穿過，心跳與琴音共振。許放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耳垂上的星星耳釘在月光中微微閃爍。

夜風拂過，琴聲與心跳共振。林小滿瞥見角落的舊口琴，許放曾別在腰間的銀色口琴靜靜躺在琴盒里，盒面上刻著模糊的“許”字。她拿起口琴，許放卻按住她的手：“別碰，臟。”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尖的溫度透過她的手腕傳來，仿佛帶著某種潮濕的過往。林小滿注意到口琴邊緣有處凹陷，像是被重物砸過，凹陷處卻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被無數次摩挲撫平。

“許放，”她輕聲問，聲音像飄在月光里的羽毛，“你為什么要休學？”他瞳孔猛地收縮，喉間發出壓抑的吞咽聲。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車鳴，像是某種預兆。他剛要開口，手機卻急促響起。接通后，他臉色驟變，手機從指間滑落，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醫院？我爸怎么了……馬上來！”聲音破碎如裂開的冰面。

林小滿追著他沖出琴行，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即將折斷的弦。他的牛仔外套在奔跑中揚起，露出腰間別著的半截口琴鏈，鏈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星星吊墜——正是她小時候送他的同款。她攥緊畫稿，畫紙在風中發出沙沙聲，像在低語。知道有些真相，正在月光中悄然裂開縫隙，露出底下潮濕而灼熱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