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咔嚓”的脆響,如同冰錐刺破耳膜,將我從半夢半醒的混沌中狠狠拽回現實。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而巨大的回響,震得我耳中嗡嗡作響。血液瞬間涌向四肢,又在極致的恐懼中凍結成冰。渾身的肌肉繃緊如鐵,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是誰?!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風聲穿過殘破的殿宇,嗚咽聲更加凄厲,仿佛無數冤魂在耳邊哭嚎。草叢里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也密集起來,像是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枯葉上爬行。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異動。剛才那一聲枯枝斷裂的脆響,仿佛只是幻覺,被無邊的死寂迅速吞沒。
不!絕不是幻覺!
我死死屏住呼吸,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不敢有,生怕一絲微小的聲響都會暴露自己的位置。眼睛瞪得酸澀,拼命適應著濃稠的黑暗,試圖穿透偏殿門口那片深不見底的墨色。那里,仿佛蟄伏著擇人而噬的兇獸。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恐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冷汗浸透了單薄的深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袖袋里,那枚青銅酒樽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烈,冰冷的金屬隔著粗糙的布料,緊緊貼著手臂,像一塊寒冰,又像一枚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荀彧?程昱?他們終究還是派人來了?郭嘉那玩味的笑容背后,是否藏著殺機?還是……賈詡?那個深不見底的男人,他輕飄飄的一句“遣其離去”,是否只是欲擒故縱的煙霧?這枚酒樽,就是追蹤的標記?
紛亂的念頭在恐懼的催化下瘋狂滋長,幾乎要將我的理智撕裂。
就在這時——
“呼……”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吐息,從偏殿門口的方向傳來!
那不是風聲!是人的呼吸聲!壓抑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或者……是狩獵前的屏息?
我的頭皮瞬間炸開!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他進來了!就在門口!
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壓在心頭。我看不見他,但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黑暗,如同實質般落在我的身上,帶著審視,帶著探究,或許……還帶著殺意。
逃!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腦海!身體在極度的恐懼中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從角落里彈起,顧不上懷里的包裹,也顧不上方向,像一只受驚的野獸,憑著本能朝著與門口相反的方向——那堵同樣殘破、布滿蛛網的后墻——狠狠撞了過去!
“砰!”
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劇痛傳來,但墻并未如我期望般倒塌,反而震落了大片灰塵,嗆得我一陣咳嗽。完了!此路不通!
“哼。”
一聲極輕的冷哼,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嘲弄,自身后響起。那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耳邊!
腳步聲!沉穩而緩慢,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從容,踏過地上的枯草和塵土,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我背靠著冰冷的土墻,退無可退。黑暗中,只能聽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像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上。袖袋里的青銅酒樽,隨著身體的顫抖而微微晃動,冰冷的觸感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
“誰……誰在那里?!”我嘶聲喊道,聲音干澀顫抖,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腳步聲停住了。
死寂再次降臨。只有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在空曠的破殿里顯得格外刺耳。
黑暗中,我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冰冷、銳利,如同實質的刀鋒,在我臉上、身上緩緩刮過。他在打量我,評估我,像在審視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碾碎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依舊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沙啞,仿佛刻意壓低了嗓音:
“你……不該來此。”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黑暗,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不該來此?哪里?潁川?這個破觀?還是……這個時代?
我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你……你是誰?想干什么?”我努力想讓自己聽起來強硬一些,但聲音里的顫抖卻出賣了一切。
對方沒有回答。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
“速離潁川。”那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冷,更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
速離潁川?永遠不要再回來?
這……不是來殺我的?是……警告?
巨大的驚愕瞬間沖淡了部分恐懼。我張著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否則……”那聲音頓了頓,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彌漫開來,將我牢牢鎖定,“下一次,便不會只是警告了。”
話音落下,腳步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是遠離的方向。
沉穩的腳步聲穿過偏殿門口,穿過雜草叢生的院落,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嗚咽的風聲和蟲鳴之中。
我依舊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渾身僵硬,如同被凍僵的雕塑。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心臟還在狂跳,但那股幾乎要窒息的死亡壓迫感,卻隨著腳步聲的遠去而緩緩消散。
走了?真的走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貪婪地呼吸著帶著霉味和塵土的冰冷空氣,試圖平復幾乎要炸裂的心臟。雙腿一軟,順著墻壁滑坐在地,渾身脫力,止不住地顫抖。
不是來殺我的……是警告……讓我離開潁川……
為什么?他是誰?荀彧派來的?不像。荀彧若要警告,大可不必如此鬼祟。程昱?更不可能,以他的剛硬,恐怕直接就把我當奸細抓回去了。郭嘉?他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著如此冰冷的手段?還是……賈詡?那個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男人,只有他,才可能如此精準地找到我,如此詭異地出現又消失,留下這樣一句充滿威脅卻又似乎……帶著一絲勸誡的警告?
“速離潁川……永遠不要再回來……”
這句話反復在腦海中回蕩。潁川是風暴的中心,是曹操和袁紹即將角力的戰場。離開這里,或許真的能避開即將到來的滔天血浪。可是……離開潁川,我又能去哪里?這亂世之中,何處是凈土?
袖袋里,那枚青銅酒樽依舊冰冷。我顫抖著手,將它掏了出來。黑暗中,看不清上面的紋路,但那四個篆字——“建安五年”——卻如同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我的意識里。
建安五年……官渡之戰……火燒烏巢……
那個神秘人的警告,是否與這枚酒樽有關?他是否知道些什么?這枚酒樽的出現,難道不僅僅是一個標記,更是一個……指向未來的坐標?一個無法逃避的宿命?
紛亂的思緒如同亂麻,糾纏不清。恐懼退去后,是更深沉的茫然和無助。我蜷縮在冰冷的墻角,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懷里的粗布包裹還在,那點可憐的盤纏和干糧還在,但活下去的希望,卻在這死寂的破觀里,變得前所未有的渺茫和沉重。
離開潁川……我該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黑暗依舊濃稠,風聲依舊嗚咽。但這一次,黑暗中似乎不再只有冰冷的恐懼,還多了一絲無法言喻的、指向未知命運的沉重指引。那枚刻著“建安五年”的青銅酒樽,在掌心冰冷而堅硬,像一枚通往地獄或未知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