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蘇清野剛跟著陸崢練完半小時正步。導演喊“準備開拍”時，她還沒來得及擦額角的汗，只能任由化妝師往她臉上補啞光粉——作訓服領口沾著點草屑，是剛才練匍匐前進時蹭的，陸崢幫她摘下來時，指尖擦過她頸側，化妝師在旁邊“欸”了聲，笑著說“陸隊還挺會照顧人”，他只淡淡應了句“入戲要真”，轉身就去幫場務搬模擬工事的道具了。

這場戲拍的是女主第一次實彈訓練怯場，男主（陸崢作為軍事指導，偶爾會客串群像里的軍官）在旁冷著臉督戰的片段。蘇清野舉著道具槍站在靶位前，按照劇本要發抖著不敢扣扳機。導演喊“開始”后，她剛要醞釀情緒，眼角余光瞥見陸崢站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側后方，正用口型對她比：“肩膀沉。”

是早上教她瞄準的口訣。蘇清野心頭一跳，按他說的悄悄調整了姿勢，再抬眼時，鏡頭里的“怯場”少了幾分刻意，多了點又慌又強撐的真實——她望著遠處的靶紙，好像真回到了第一次被他握住手教瞄準的時候，掌心的薄繭觸感清晰得很。

“卡！很好！”導演喊停時，蘇清野還沒回神。陸崢走過來，遞她瓶沒開封的水，目光掃過她剛才握槍的手：“手指沒扣緊，真槍會硌出印子。”他說著，屈起指節敲了敲她的虎口，“這里用力。”

場記舉著板子在旁邊催下一條，蘇清野攥著水瓶點頭，看他轉身要走，突然小聲問：“等下拍格斗戲……你也會在旁邊看著嗎？”劇本里有段女主被男配（同組演員）“撂倒”的戲，她練了兩天還是沒找到卸力的巧勁。

陸崢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嗯。”

果然，下午拍格斗戲時，陸崢就站在監視器后面。蘇清野被男演員帶著摔在軟墊上時，沒控制好角度，手肘磕得生疼，下意識悶哼了聲。導演沒喊卡，她咬著牙想爬起來繼續演，卻見陸崢突然朝這邊走過來——他沒看她，只對那男演員說：“抓手腕時松半寸，她骨架細，容易脫臼。”

男演員愣了下趕緊點頭。蘇清野趴在軟墊上，看著陸崢蹲下身幫她把歪了的武裝帶重新系好，他手指壓在她手肘磕到的地方輕輕按了按，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能撐住？”

她抬頭看他，他眼里沒什么波瀾，可指尖的力道卻放得很輕。遠處攝像機還在轉，錄音桿懸在頭頂，蘇清野突然覺得，這場戲好像不用演了——她咬著唇點頭時眼里的紅，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剛才他走近時，心里猛地涌上來的熱。

導演在監視器后面拍大腿：“這眼神絕了！清野今天狀態真好！”

蘇清野沒說話，只看著陸崢直起身退開，后背挺得筆直，像剛才幫她摘草屑時一樣自然。可她知道不一樣了——剛才他按在她手肘上的溫度，比道具槍的金屬外殼燙多了，燙得她連鏡頭掃過來時，都忘了該移開目光。

格斗戲拍完時天已經擦黑了。蘇清野坐在場邊的小馬扎上揉手肘，助理遞來冰袋，她剛貼上，就見陸崢拿著瓶活絡油走過來。

“冰袋敷五分鐘就行，”他把油塞她手里，“之后擦擦這個，別腫了。”

她捏著那瓶印著部隊標識的活絡油，瓶身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旁邊有演員湊過來打趣：“陸隊對清野也太照顧了吧？我們練摔的時候咋沒這待遇。”

陸崢沒接話，只掃了眼蘇清野還紅著的手肘：“明天訓練別用這只手使力。”說完就轉身去跟導演確認明天的軍事動作流程，背影干脆得沒留半點余韻。

蘇清野低頭擰開活絡油的蓋子，一股熟悉的藥味散開來——跟她小時候爺爺用的那種很像。她用指尖蘸了點往手肘上揉，力道沒掌握好，疼得“嘶”了聲。

“我來吧。”

陸崢不知什么時候又折了回來，半蹲在她面前，不由分說拿過她手里的活絡油。他掌心搓熱了才蘸上藥，指尖落在她手肘上時放得極輕，打圈揉按的力道剛好能滲進皮肉里，疼意慢慢被暖意取代。

場邊還有工作人員在收拾器材，攝像機的紅光偶爾掃過來，照得他垂著的眼睫投下片淺影。蘇清野盯著他專注的側臉，突然想起下午拍的那場戲——劇本里男主幫女主處理傷口時，要有句臺詞：“疼就說。”

她沒忍住，輕輕“嗯”了聲。

陸崢抬眼看她：“弄疼你了？”

“沒有，”她趕緊搖頭，心跳卻快了半拍，“就是……想起劇本里的詞了。”

他“哦”了聲，沒再說話，手上的動作沒停。直到把藥揉得差不多了，才拿過旁邊的紙巾擦了擦手：“好了。”

這時導演舉著對講機喊陸崢過去商量事，他應了聲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晚上別吹空調。”

蘇清野抱著那瓶活絡油點頭，看他大步穿過片場，軍靴踩在碎石地上發出“沙沙”聲，混著遠處收工的喧鬧，竟讓她覺得格外踏實。

回到臨時住的板房時，她把活絡油擺在床頭柜上，跟那只磕了坑的保溫杯并排放著。窗外傳來部隊熄燈前的哨聲，短促又清亮。蘇清野摸了摸還帶著點藥味的手肘，突然對著空蕩的房間輕聲說了句：“陸崢，謝謝你啊。”

說完自己先紅了臉——明明白天在鏡頭前演了那么多場戲，卻偏偏在這種時候，連句道謝都說得像偷來的臺詞。可心里那點軟乎乎的熱還在漫，她對著窗外的月光笑了笑，覺得這駐地的夜，好像比城里的要亮些。

第二天清晨的體能訓練，蘇清野跟著隊伍繞著訓練場跑圈。她體力本就不算好，加上昨天摔了幾下，跑過半程就落在了后面，呼吸喘得像風箱。

“蘇老師慢點！”身后突然傳來個年輕的聲音。是陸崢同隊的新兵小林，剛滿二十歲，眼睛亮得像裝了星星。他放慢腳步跟在她旁邊，沒敢靠太近，只笑著說：“您昨天拍格斗戲摔那下，我們在旁邊看都替您疼——真厲害，沒喊停就接著演了。”

蘇清野喘著氣笑了笑：“你們平時訓練比這苦多了吧？”

“那哪能比啊，”小林撓撓頭，“我們摔是練本事，您摔是演給人看的，還得顧著表情動作，更不容易。”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陸隊昨天回去還夸您呢，說您學動作快，不嬌氣。”

蘇清野腳步頓了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夸我了？”

“是啊！”小林眼睛更亮了，“陸隊很少夸人的，上次我們練戰術演練拿了第一，他也就點點頭。”正說著，前面陸崢回頭掃了眼，小林趕緊立正喊了聲“陸隊”，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跑前還沖蘇清野擠了擠眼睛。

蘇清野望著小林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前面陸崢挺拔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上午練戰術手語時，幾個老兵湊在旁邊看。蘇清野跟著陸崢學“發現目標”的手勢，手指剛彎到一半就卡了殼——指尖總對不準眉骨的位置。

“這樣。”陸崢站到她對面，抬手示范，指尖利落地點過眉骨，再向前平伸。他手型好看，骨節分明，連做手勢都帶著股沉穩的勁兒。

蘇清野學著他的樣子試了試，還是有點別扭。旁邊突然有人笑了聲，是隊里的老班長王哥，他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沖陸崢喊：“陸隊，你這徒弟悟性高啊，昨天看她持槍的樣子，比有些新兵蛋子還像樣。”

陸崢沒接話，只看著蘇清野的手：“手腕再沉點。”

王哥卻沒停：“蘇老師人也隨和，昨天我家小子來隊里，拿著您演的劇的海報要簽名，您蹲那兒跟他聊了十分鐘，一點明星架子都沒有。”

蘇清野臉有點紅：“小孩子可愛，隨便聊了聊。”

“可不是隨便聊，”王哥嘖了聲，“我家小子回去說‘蘇姐姐比電視里還好看，說話也軟乎乎的’，愣是把海報貼床頭了。”

旁邊幾個老兵都跟著笑，七嘴八舌地接話：“我閨女也喜歡蘇老師，上次還讓我問能不能合影呢。”“蘇老師昨天幫炊事班摘菜，動作比我們還麻溜。”

蘇清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陸崢。他正低頭調整戰術背心的搭扣，耳根卻好像比平時紅了點。等大家笑夠了，他才抬眼，目光落在蘇清野身上，聲音不高不低：“別分心，練手勢。”

可那語氣里，好像沒了平時練動作時的嚴肅，倒添了點說不清的軟。蘇清野定了定神，跟著他的手勢慢慢做——這次指尖準準地落在了眉骨上，連王哥都在旁邊拍了拍手：“成了！陸隊教得好，徒弟學得也好！”

陽光透過訓練場邊的白楊樹灑下來，落在陸崢的常服肩章上，星徽閃著細碎的光。蘇清野望著他的眼睛，突然覺得，這些來自他隊友的欣賞，好像比鏡頭前的萬千稱贊都讓人心暖——因為他們的目光里沒有劇本，只有最實在的認可，而這份認可里，又好像藏著他沒說出口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