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總帶著點黏糊的熱，蘇清野剛結束戶外直播，白T恤后背洇出一小片汗濕。經紀人去開車的空檔，幾個舉著相機的私生飯突然從街角竄出來，鏡頭“咔嚓”聲像炸在耳邊的蟬鳴。她沒顧上拿助理遞來的遮陽傘，攥著手里那只印著“今日宜喝水”的保溫杯，拐進了旁邊一條窄老巷。

巷子是青石板路，年久失修的地方鼓著青苔，她跑得急，鞋跟卡在石板縫里踉蹌了下，保溫杯“哐當”砸在地上，暗紅色的枸杞水潑出來，順著石板縫往低處淌，還帶著點溫熱的氣兒。

蘇清野蹲下去撿杯子，指腹擦過杯身磕出的小坑，鼻尖有點發酸——這杯子是粉絲送的，說“清野總忘喝水，用這個能多喝兩口”。正愣神時，巷口傳來沉實的腳步聲，不是私生飯那種趿拉的運動鞋聲，是硬底鞋踩在石板上的“篤篤”聲。

她下意識往墻角縮，后背抵住斑駁的磚墻，帽檐使勁往下壓，連呼吸都放輕了。可腳步聲停在了她身后半步遠的地方，跟著是個低啞的男聲，帶著點剛運動完的微喘：“地上滑。”

蘇清野僵著沒動。下一秒，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她身側伸過來，撿起了那只滾到腳邊的保溫杯。那只手虎口有道淺疤，指節上沾著點沒擦干凈的碳黑色——像是剛摸過槍或者靶紙。

她慢慢抬頭，視線先撞進對方深褐色的眼仁里，那雙眼太沉了，像盛著戈壁的夜。再往上看，是利落的寸頭，額角還掛著汗珠，穿件洗得發白的體能訓練服，領口敞著，能看見鎖骨處淡青色的血管。

“謝……謝謝。”蘇清野接過杯子時，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指腹，燙得像碰了烙鐵，猛地縮回手。

陸崢沒在意她的局促，目光掃過她被帽檐遮了大半的臉，又掃過巷口那些若隱若現的人影，眉梢微蹙了下：“跟人吵架了？”

蘇清野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大概把自己當成了躲家長的小孩。她剛想解釋，陸崢已經抬腳往里走，經過她身邊時，胳膊肘不經意擦過她的胳膊，帶著點硝煙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巷尾左拐有派出所，”他沒回頭，聲音散在風里，“比蹲墻根安全。”

蘇清野望著他的背影，看他走到巷中段時，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露出脖頸上清晰的肌肉線條。直到那身影拐進另一個岔口消失了，她才慢慢站起身，摸了摸發燙的耳垂——剛才他遞杯子時，她好像瞥見他訓練服領口別著的金屬牌，邊緣閃著點冷光。

蘇清野捏著那只磕了坑的保溫杯站了會兒，巷口的“咔嚓”聲漸漸遠了，經紀人的車喇叭在巷口短促地響了兩聲。她攥著杯子往外走，經過陸崢消失的岔口時，腳步頓了頓——墻根擺著半瓶沒喝完的礦泉水，瓶身上還凝著水珠，該是他剛落下的。

她沒撿，只是快步上了車。經紀人遞來紙巾擦汗，念叨著“剛才可嚇死我了”，她嗯了聲，指尖卻總在摩挲杯身上那個小坑。車開出去時，她從后視鏡里看那條老巷，青石板路被夕陽曬得發亮，枸杞水暈開的痕跡淡得快看不見了，倒像是誰不小心潑了把碎紅的光。

翌日，蘇清野接《戈壁哨聲》劇本那天，正窩在公寓的飄窗上翻時尚雜志。經紀人張姐推門進來時，手里捏著個牛皮紙文件袋，臉上帶著點少見的鄭重：“清野，有個本子你一定得看看——老楊導演的新戲。”

“老楊導演？”蘇清野把雜志合上，指尖還沾著頁角的細絨。她對這位導演早有耳聞，拍的都是硬橋硬馬的正劇，上一部《高原日記》拿了好幾個大獎，只是素來不愛用流量演員，怎么會突然找到自己？

張姐把文件袋遞過去，拉鏈拉開時露出里面的劇本，封面印著“戈壁哨聲”四個燙金大字，邊角還沾著點油墨味，看著像是剛打印出來的：“老楊說，看了你去年那部抗戰劇里的哭戲——就是你演的通信員犧牲前，對著電臺說‘我看得見家了’那段，覺得你眼睛里有股子韌勁兒，適合他要的女主。”

蘇清野捏著劇本的手指緊了緊。那部抗戰劇她戲份不多，卻拍得極苦，在零下二十度的山里凍了半個月，最后那場哭戲是真凍得眼淚止不住，倒沒想到會被老楊導演看見。

她翻開第一頁，女主“蘇念”的名字跳出來時，心里莫名一動。劇本開篇就是蘇念背著相機闖進戈壁哨所，鏡頭里是風沙裹著的紅旗，鏡頭外是哨兵凍裂的手背——字里行間都是粗糲的暖意，跟她之前演的那些甜寵劇、仙俠劇完全不同。

“女主蘇念是個攝影系學生，為了拍一組‘邊關紀實’偷跑到哨所，從一開始處處不適應，到最后跟著戰士們巡邏、學疊被，甚至在沙塵暴里幫著救了人。”張姐在旁邊解釋，“老楊說，他要的不是‘演’，是讓觀眾信——信真有這么個姑娘，被哨所的人和事一點點磨掉嬌氣，長出骨頭來。”

蘇清野翻到中間，有段蘇念跟著陸隊長學打靶的戲：她握槍的手抖得厲害，子彈偏得離譜，陸隊長站在她身后糾正姿勢，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時，她突然紅了眼眶——不是怕，是被那雙手上的繭子硌得鼻酸。這段寫得極細，連陸隊長袖口沾著的沙粒都提了句，蘇清野讀著讀著，指尖竟有點發燙。

“但有個問題，”張姐頓了頓，語氣添了點猶豫，“老楊要求進部隊體驗生活兩個月，統一集訓，沒收手機，不能帶助理——條件挺嚴的，你剛結束上一部戲，要是不想……”

“我去。”蘇清野沒等她說完就抬頭，眼睛亮得很，“張姐，這劇本我接了。”

她合起劇本時，才發現封面燙金大字的反光里，映著自己的影子——最近總有人說她眼神里缺了點東西，拍雜志硬照要靠打光撐，演哭戲要靠眼藥水輔助。或許是時候去戈壁吹吹風沙了，像蘇念那樣，讓心里也長出點能抗風的骨頭。

張姐愣了下，隨即笑了：“我就知道你會接。老楊還說，要是你愿意，明天讓你去見一面，聊聊角色。”

蘇清野把劇本抱在懷里，指尖蹭過“蘇念”的名字，輕輕“嗯”了一聲。窗外的陽光落在劇本上，燙金大字亮得晃眼，她突然想起剛才讀到的結尾——蘇念離開哨所那天，陸隊長站在鐵門旁，帽檐壓得很低，只說“路上小心”。而她的相機里，最后一張照片是陸隊長的背影，被戈壁的落日拉得很長，肩章上的星徽閃著光。

這故事，好像能讓她抓住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