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陷落

金屬手銬的冰冷，透過薄薄的皮膚，直刺骨髓。

那聲“咔嚓”的輕響，并非僅僅鎖住了顧嶼的手腕，更像是一道沉重的閘門，在他身后轟然落下，將他與過去所熟悉的一切——自由、名譽、以及那個尚且存有沈未晞氣息的世界——徹底隔絕。

他沒有掙扎，甚至沒有多余的言語。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只剩下一種麻木的、隨波逐流的虛弱。他被兩名警員一左一右夾著，腳步虛浮地穿過警局走廊。

目光所及，是忙碌的辦公區(qū)。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低沉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一種冷漠的背景音。偶爾有目光投來，好奇的、審視的、或許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他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那些視線，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個需要被藏匿的、見不得光的罪人。

他被帶進(jìn)一個房間，拍照，按指紋。每一個步驟都機械而冰冷，像在處理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閃光燈刺得他眼睛發(fā)疼，留下短暫的白斑。指紋采集儀的玻璃板冰涼光滑，他手指上的每一絲紋路都被無限放大，記錄在案，與他剛剛在審訊室里看到的那把拆信刀柄上的痕跡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一條堅不可摧的、指向他自己的證據(jù)鏈。

之后，他被帶入拘留室。

鐵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狹小的空間里，最終歸于死寂。

空氣凝滯，帶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屬于絕望和汗液混合的氣味。四壁是光禿禿的、灰綠色的墻，一張固定的金屬板床焊死在墻邊，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墊子。角落里是一個不銹鋼的蹲便器，散發(fā)著清潔劑也掩蓋不住的使用過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來自門上方那個裝有柵欄的小窗，以及天花板一角那個毫無溫度的白色吸頂燈。它們投下的光線，讓陰影無所遁形，也讓這方寸之地顯得更加逼仄、壓抑。

顧嶼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那張硬邦邦的板床上。金屬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褲子滲進(jìn)來，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抬起被銬住的雙手，手腕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清晰的紅痕。

安靜下來之后，審訊室里的畫面、監(jiān)控錄像里那個自己的身影、那把染血的拆信刀……所有的一切，如同失控的潮水，更加兇猛地沖擊著他幾乎要崩潰的神經(jīng)。

怎么會這樣？

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只是起來拿了一次藥，為什么醒來之后，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未晞死了。

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在腦海里浮現(xiàn)，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幾乎無法呼吸的劇痛。那個鮮活、美麗、時而溫柔時而疏離的女人，變成了一具冰冷、蒼白、浸泡在血泊中的軀體。浴缸里那只無力垂落的手，在他眼前不斷晃動。

然后是他自己。兇手。

這個指控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越收越緊。

監(jiān)控。指紋。兇器。動機……鐘弈說，總會找到動機。

感情糾紛？他和未晞……是的，他們之間是出了問題。近半年來，他們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交流越來越少，共處時常常是無言的沉默。她似乎總是很疲憊，眼神里藏著心事，問他，卻又總是搖頭說沒事。他忙于工作室的新項目，也漸漸習(xí)慣了這種冷淡。他以為這只是婚姻漫長旅程中一段不可避免的平淡期，甚至……甚至曾想過是否該找個時間，好好和她談一談，或許一起出去旅行，找回過去的感覺。

他從未想過，這會成為殺害她的“動機”。

經(jīng)濟(jì)問題？他的工作室運營穩(wěn)定，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絕無拮據(jù)。未晞的畫廊更是成功，她眼光獨到，經(jīng)營有方，收入甚至超過了他。他們各自經(jīng)濟(jì)獨立，從未因此發(fā)生過爭執(zhí)。

還有什么？他想破頭也想不出。

難道真的如鐘弈假設(shè)的那樣，有一個看不見的兇手，在他進(jìn)入房間之前或者之后行動？那個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怎么離開的？為什么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偏偏選在他進(jìn)入房間的那短短兩分鐘間隙？

這巧合得令人絕望。

而那個錄音……談非律師提到的，未晞的錄音……指示他制造不在場證明？

這又是什么？是未晞的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還是他壓力過大產(chǎn)生的幻聽？那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律師，說的是真的嗎？

混亂的思緒像一團(tuán)亂麻，越扯越緊，找不到線頭。孤獨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淹沒了他。他被困在這方寸之地，與外界隔絕，無力證明自己的清白，甚至無力去思考如何證明。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走廊外傳來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最終停在他的門前。

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

鐵門被拉開。一名警員站在門口。

“顧嶼，你的律師要見你。”

律師？談非？

顧嶼茫然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確信的希望之光。那個穿著騷包粉色襯衫、看起來極不靠譜的男人，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了嗎？

他艱難地站起身，鐐銬嘩啦作響。跟著警員，再次走過那條冰冷的走廊，走向一間指定的會見室。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深淵的邊緣。他知道，自己正在不斷下墜，墜入一個無法預(yù)知的、黑暗的未來。

陷落，無聲無息，卻足以粉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