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著陳腐塵埃的氣息，如同無形的觸手，絲絲縷縷地從門縫下滲入，纏繞上張十安的腳踝，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門外的拖拽聲和刮擦聲停止了。

但那種極致的、被窺視、被等待的感覺，卻比任何聲音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張十安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卻又被他用意志死死壓抑，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不敢做出。他蜷縮在門后的陰影里，仿佛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一秒……兩秒……

門外沒有任何動靜。沒有離開的腳步聲，沒有繼續的刮擦聲，只有那片沉重的、仿佛凝固了的死寂，以及不斷滲入的冰冷氣息。

它沒走。它就在外面。靜靜地等待著什么。

是在等他發出聲音？等他因為恐懼而失控？還是僅僅……在享受這種狩獵前的折磨？

張十安的大腦飛速運轉。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酉時剛過，距離天亮還有漫長的一夜。如果這個東西一直堵在門口，他根本無法行動，甚至可能被活活困死在這里！

必須知道外面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以毫米為單位，緩緩地將眼睛貼近門板上一道極其細微的裂縫。

視線受限，只能看到門外院落的一小片區域。

昏暗中，借著不知從何處反射來的、極其微弱的慘淡光線，他看到了……

一雙腳。

一雙穿著破舊黑色布鞋、沾滿泥污的腳。它就靜靜地站在他的門外，距離門板不足一尺！

那不是老仆的腳（老仆穿的是另一種鞋），更不是任何正常人的腳——那雙腳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微微踮起的姿勢站立著，仿佛腳的主人正被什么東西從后面輕輕提起，只有腳尖勉強觸地。

而在那雙腳旁邊的地上，拖曳著一條暗紅色的、濕漉漉的痕跡，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的黑暗中。那痕跡散發出濃郁的血腥味，正是他一直聞到的那股味道的來源！

張十安猛地縮回頭，后背瞬間被冷汗徹底浸透。

是它！是那個“東西”！它不是在拖拽什么東西……它本身就是被拖拽的？或者說，它在拖著某個“受害者”？

那痕跡是新的！就在不久前，有什么“人”在他門外被……

強烈的惡心和恐懼涌上喉嚨，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出聲！絕對不能！

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最后的清醒。

怎么辦？怎么辦？！

硬闖？絕對是死路一條。等待？天知道它會站到什么時候。呼救？那更是自尋死路。

他的目光在絕對黑暗的房間里瘋狂掃視，試圖找到任何可能利用的東西。

床？桌子？凳子？都太笨重，無法制造有效的聲響來引開它。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房間的角落——那里堆放著一些他之前忽略的、似乎是上任居住者留下的廢棄雜物，其中有一個破舊的、藤條編織的小籃子。

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他屏住呼吸，如同幽靈般無聲地移動到角落，輕輕拿起那個藤籃。籃子很輕，幾乎沒有什么重量。

他再次無聲地挪到房間的另一側，遠離房門，靠近那面被木板釘死的窗戶。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藤籃舉到一定高度，估算著角度和力度。

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將藤籃向著房間對角、遠離門窗的墻壁狠狠砸去！

啪嗒！

藤籃撞擊墻壁，發出了一聲在寂靜中顯得異常清晰的脆響，隨即滾落在地。

幾乎在聲音發出的瞬間！

門外那雙靜止不動的腳猛地消失了！

緊接著，是一陣極其迅捷、卻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滑動聲，快速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房間的對角移動而去！

成功了！它被引開了！

但張十安沒有絲毫猶豫！就在擲出籃子的同一秒，他已經如同蓄勢待發的彈簧般，猛地撲向房門，以最快的速度、卻又極其輕巧地拔掉了門栓！

吱呀——

房門被拉開一條縫隙！

他如同泥鰍般側身滑了出去，然后反手極其輕柔地將門再次帶攏，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

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根本不敢回頭看，甚至不敢辨認方向，只是憑借來時的記憶和對危險的直覺，發足朝著與下房相反的方向——那片未知的、更深的宅院黑暗處狂奔！

他的腳步輕盈得如同貓科動物，盡量踩在松軟的泥土或草地上，避免發出聲響。

身后，死寂再次籠罩了下房區域。那個“東西”似乎發現上當，但沒有立刻追來。也許它被規則限制在特定區域？也許它需要時間“處理”那個被引開的動靜？

張十安不敢賭，他只是拼命地跑，穿過荒蕪的庭院，沖進一條更加狹窄、更加陰暗的廊道。

這條廊道似乎極少有人行走，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兩旁的門窗破損得更加厲害。

他暫時甩掉了追擊，但并不意味著安全。他破壞了“酉時回房”的規則，此刻正暴露在宅院最危險的夜間環境之中！

他必須立刻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他的目光急速掃視兩側的房門。大多腐朽不堪，根本無法提供保護。

就在他幾乎絕望之時，廊道盡頭，一扇與其他房門截然不同的、低矮的、似乎是通往地下的松木小門，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扇門看起來異常結實，門上沒有鎖，而是用一個沉重的木門閂從外面閂著。

仿佛里面關著什么東西，或者……防止什么東西出來？

但此刻，張十安顧不了那么多了！一個從外面能閂上的門，意味著里面可能是空的，而且他能從內部控制門閂！

他沖到門前，小心地傾聽——門后沒有任何聲音。

他不再猶豫，猛地拔掉沉重的木門閂，推開木門，閃身鉆了進去，然后立刻從內部將門重新閂好！

做完這一切，他才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劇烈地、無聲地喘息起來，全身都在后怕地顫抖。

安全了……暫時。

他這才有機會打量這個藏身之處。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陰冷潮濕，帶著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和……一種淡淡的、奇異的藥草味？

他摸索著掏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根快要熄滅的火折子（這是他僅有的照明工具，之前在下房找到的），用力晃了晃，勉強吹亮一點微弱的火星。

昏黃的光線照亮了眼前的空間。

這是一個不大的地窖。四周是夯土的墻壁，擺著幾個空了的、落滿灰塵的貨架。角落里堆著一些麻袋，里面似乎裝著干燥的草藥，藥味就是從這里散發出來的。

看起來像一個廢棄的儲藏窖。

他稍微松了口氣，舉著火折子，想進一步查看是否有其他出口或隱藏的危險。

光線緩緩移動。

突然！

他的呼吸猛地窒住了！血液瞬間凍結！

在地窖最深的角落，火折子微弱的光暈邊緣，照出了……

一個人影！

一個穿著深色衣裙、蜷縮著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她的頭深深埋在膝蓋里，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容，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或者……

張十安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火折子差點脫手掉落！

這里怎么會有人？！她是誰？什么時候在這里的？為什么一點聲息都沒有？！

是敵是友？是活人還是……

就在他驚駭萬分，進退維谷之際。

那個蜷縮的女人，忽然極其輕微地、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

然后，她的頭顱，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仿佛關節生銹般的姿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抬了起來。

長發向兩側滑落，露出了掩藏其下的……

一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

以及一雙，空洞、無神、卻正直勾勾地“看”向他的……

沒有瞳孔的純白色眼睛。

四目相對。

地窖內，死一般的寂靜中，只剩下火折子燃燒發出的、細微的噼啪聲。

張十安的心臟，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