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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茶館秘言

假山洞里的小徑比想象中好走,石板路被人細心掃過,連青苔都少。沈微婉攥著竹哨,快步穿過洞底的微光,剛走出洞口,就見個穿灰衣的侍衛守在角門旁,見她手里的竹哨,沒多問,只悄聲開了門:“姑娘慢走,酉時前若需回,仍憑此哨進來。”

宮門外的日光比御花園里亮得多,街上車馬往來,叫賣聲此起彼伏,倒讓沈微婉松了口氣——離了那亭臺樓閣的拘束,連空氣都輕快些。她按蕭徹說的,往第三條街走,沒多遠就見“悅來茶館”的木匾,黑底金字,風吹過,掛在匾下的銅鈴叮當作響。

剛要抬腳進去,身后忽有人輕輕碰她:“姑娘是來尋陳掌柜的?”

沈微婉回頭,見是個穿青布衫的小伙計,眉眼干凈,正朝她使眼色。她點頭,小伙計便引著她往茶館后院走:“掌柜的在里頭等呢。”

后院是個小跨院,種著棵老槐樹,樹下擺著張石桌。桌旁坐個穿灰布長衫的老者,手里正翻著本《傷寒論》,鬢角霜白,卻腰桿挺直,見沈微婉進來,放下書起身,目光落在她臉上,頓了頓,眼眶竟有些發紅:“是……微婉丫頭?”

沈微婉屈膝行禮:“晚輩沈微婉,見過陳掌柜。”她從袖中摸出劉嬤嬤給的木牌,“是母親的故人讓我來的。”

陳掌柜接過木牌,指尖撫過上面的刻痕——那是朵小小的玉蘭,和柳姨娘常簪的花釵一模一樣。他嘆了口氣,把木牌還給她:“坐吧。你娘當年常跟我提你,說你性子靜,卻比誰都有主意。”

沈微婉坐下,直入正題:“晚輩今日來,是想問問母親的事。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陳掌柜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才沉聲道:“你娘身子雖弱,卻懂醫理,斷不會讓自己‘病’到那個地步。她去世前三個月,曾托人給我送過封信,說她發現王氏房里有包‘養榮散’,那方子不對,里頭摻了‘寒息草’——就是你在舊藥方上見的那種慢性毒。她還說,王氏那段時間總去城外的‘靜心庵’,回來就神神秘秘的。”

“靜心庵?”

“是,那庵堂看著清靜,實則是宮里某位娘娘的外家私產。”陳掌柜壓低聲音,“你娘怕打草驚蛇,沒敢聲張,只說想辦法把你送出去,讓我在城外尋個住處。可沒等我回信,就傳來她病逝的消息。”

沈微婉的心沉了沉:“您知道是哪位娘娘嗎?”

“不確定,但你娘留了樣東西。”陳掌柜起身,從屋里抱來個木盒,打開,里面是個繡著蘭草的荷包,荷包里裹著塊碎玉——和沈微婉在紫檀匣子里找到的那塊,竟是同一塊玉斷裂后的兩半!

“這玉叫‘雙合璧’,原是一對,據說早年是先皇后賞給娘家侄女的。”陳掌柜指著碎玉上的紋路,“你娘說,她在靜心庵外的墻角撿到的,當時還看見個穿宮裝的丫鬟往庵里去,那丫鬟耳后有顆紅痣。”

先皇后的侄女……當今圣上的表妹,也就是那位頗受寵的淑妃。沈微婉想起蕭徹說“毒方是宮里的”,心頭發涼——難道是淑妃?可淑妃遠在深宮,為什么要對柳姨娘下手?

“還有這個。”陳掌柜又拿出張紙,上面是柳姨娘的字跡,寫著幾味藥,“這是解寒息草的方子,你娘說若有朝一日她出事,讓我務必把方子給你,防人之心不可無。”

沈微婉接過方子,指尖發顫:“那王氏……她只是被人利用了?”

“是,也不是。”陳掌柜哼了聲,“王氏貪財,淑妃許了她好處——給她女兒沈清瑤尋門好親事,還送了她不少金銀。她明知那是毒,卻還是給你娘的湯藥里摻了,不過量少,是想慢慢耗死你娘,讓人查不出來。”

原來如此。王氏的狠,一半是本性,一半是被人挑唆。

正說著,小伙計匆匆跑進來:“掌柜的,沈府的人往這邊來了!”

沈微婉一愣,陳掌柜卻立刻道:“別慌,后院有個側門,能通到巷子里。你先回府,這方子和碎玉你帶著,若有難處,就去城西的‘百草堂’,找個姓林的大夫,他是你娘的徒弟。”

沈微婉忙把東西收好,起身行禮:“多謝陳掌柜。”

“傻丫頭,謝什么。”陳掌柜拍了拍她的肩,“你娘不在了,我這個做表哥的,該護著你。記住,別輕易信人,尤其是宮里的人——七皇子幫你,未必全是為了報恩。”

沈微婉心頭一動,沒來得及細問,就被小伙計引著從側門出去了。剛拐進巷子,就見沈府的馬車停在茶館門口,王氏正站在車旁,臉色難看地吩咐下人:“進去看看!我就不信她沒在這兒!”

想來是沈清瑤發現她沒回宮宴,又瞧著丫鬟沒跟回來,急著跟王氏告狀了。沈微婉不敢耽擱,加快腳步往宮角門去,好在侍衛還在,見她回來,悄聲開了門。

剛進御花園,就見蕭徹站在荷花池邊等她,月白錦袍被風吹得微動。

“回來了?”他轉頭,目光落在她微微發紅的眼角,“陳掌柜跟你說了?”

沈微婉點頭,把碎玉和方子的事說了,末了問:“您知道淑妃嗎?陳掌柜說那碎玉可能和她有關。”

蕭徹沉默片刻,道:“淑妃是先皇后的侄女,早年和我母妃不對付。我母妃去世那年,淑妃剛入宮,處處針對我,當年我中毒,怕也與她脫不了干系。”

沈微婉怔住——原來他和淑妃早有舊怨。

“你娘救我時,曾說過一句話。”蕭徹望著池中的荷葉,“她說‘宮里的水太深,若有一日能脫身,就別再回頭’。想來她那時就察覺了淑妃的事,只是沒料到自己會被牽連。”

風吹過,荷葉輕輕搖晃,打濕了池邊的青石。沈微婉看著蕭徹清瘦的背影,忽然明白陳掌柜那句“未必全是為了報恩”——他們都被淑妃纏上,都想查清舊怨,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殿下,”她輕聲道,“往后若有需要我做的,您盡管開口。”

蕭徹轉過頭,看著她,眼底的寒潭似乎又暖了些:“你只需先護好自己。王氏那邊,我會讓人盯著。”

遠處傳來宮宴散場的喧嘩聲,沈微婉知道該回去了。她屈膝行禮,轉身往澄瑞亭走,剛走兩步,就聽蕭徹在身后道:“那包梅子很好吃。”

沈微婉腳步一頓,回頭見他已轉過身,重新望著荷花池,只是耳尖似乎有些發紅。她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快步往亭中去。

王氏果然在亭外等她,見她回來,臉色鐵青:“你去哪了?讓你早去早回,你偏不聽話!”

“路上遇著個小丫鬟迷路,送了她一段。”沈微婉垂著眼,語氣平靜,“嫡母若不信,可去問御花園的灑掃宮女。”

王氏被噎了一下,她派去茶館的人還沒回來,也拿不準沈微婉是不是真去了茶館,只能恨恨道:“上車!”

馬車駛離皇宮時,沈微婉撩開窗簾,往后看了一眼。夕陽下,御花園的亭臺樓閣被染成暖黃色,柳樹枝條輕輕晃動,蕭徹的身影早已不見。

她攥緊了袖中的碎玉,那塊玉被體溫捂得溫熱。

前路或許依舊難走,有宅院里的算計,有宮廷里的暗流,但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西跨院撿玉蘭花瓣的小姑娘了。

母親的冤屈,她要查;背后的黑手,她要揪。哪怕這條路要踏碎荊棘,她也定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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