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的“幽靈船”在太平洋的海浪里顛了三天,赤霧像塊渾濁的紅紗蒙在海面上,腥咸的海風不斷的吹來。
梟聞了聞自己身上,感覺自己是一條放臭了的咸魚。
靠在船舷上,側腹的傷口剛換過繃帶,新滲的血把白紗布染成淡紅。梟掏出最后一管從森川保險柜里摸來的穩核劑。
針頭扎進靜脈時,小臂輕輕抖了一下,過度使用赤霧帶來的副作用太大,手背上的赤紋都快爬到小臂了。
藥劑推完,那些黑紅色紋路慢慢淡下去,強行透支的疲憊卻沒散,他靠在欄桿上,頭輕輕抵著冰涼的鐵皮,長舒了口氣。
“別老靠在外面,凍親就唔抵啦!”阿龍端著杯劣質伏特加走過來,酒液里飄著細小塵粒,遞到梟的面前。
“這片海叫‘赤霧死域’,十年前還是藍的,現在連魚都快死絕了。你仲記唔記得?咱們倆剛從‘海上實驗站’逃出來時,這海頂多飄幾縷紅霧。”
梟沒接酒杯,喉結滾了下,目光落在阿龍頸部那黑色的烙印上,那是當年實驗站的編號,阿龍是 19號,他是 073號。
“記得,你那時動不動就被綁在采血架上,胳膊上的針孔比現在的傷疤還密。”
“可不是嘛!”阿龍自嘲地笑了笑,把伏特加灌進嘴里,辛辣酒液嗆得他咳嗽兩聲,指節敲了敲船舷,“他們叫我‘低階畸變體’,抽我血是為了找抗體排斥反應的原因”
隨后阿龍笑瞇瞇的看向梟,玩味道:“而你是‘073號穩定型’,他們把你當寶貝,說你體內的抗體能在高濃度赤霧里待三天不畸變。說白了,咱們倆都是實驗耗材,只不過你是‘優質貨’。”
“躲了這些年,改名換姓也就罷了,我連臉都換過了,可還是逃不過被找到的結局。”
梟把上半身探出船邊,蕩漾的波浪中倒映著他的臉——一張普通的面容,沒有任何能讓人記住的特色,只有眉尾掛著的一道淺淺刀疤。
“臉可以換,血呢?這血管里流淌著的該死的東西只要一天不消失,咱們這種人就一天不可能獲得自由。
阿龍把空酒杯往船舷上一磕,“哐當”一聲脆響,點燃一根雪茄,煙圈飄散開:“都不舍得死啊.....所以一直逃下去,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先驅會搞砸了霧核開采,赤霧蔓延后就想搞‘純血凈化’——把咱們這些‘雜血’全清掉,只留天生抗霧的‘純血種’。
你這種‘穩定型’,就是他們最后一塊拼圖,抓了你,就能提純你體內的赤霧抗體,給那些大人物們當護身符。”
梟盯著遠處海面,回想著出生到現在的一件件經歷和一段段時光。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霧核采集的好處他沒分到半點,赤霧爆發的災難自己倒是一件不落。甚至連自己存在的最初意義,都是成為上等人的養分。
“草”
思來想去,梟最后只是淡淡罵出一句臟話。
就在這時,海面突然劇烈翻滾,像有什么東西在水下攪動,船身猛地晃了一下,阿龍手里的空酒杯“哐當”掉在甲板上,滾到梟腳邊。
“媽的,是畸變毒鯨!”阿龍臉色驟變,抓起船舵拼命轉向,聲音都發顫,“這玩意兒是赤霧污染最狠的怪物,一口能吞半艘船——當年實驗站有艘科研船,就是被它拖進海里的!”
話音剛落,海面炸開一道紅色水柱,數十米高的海浪里,一只巨型鯨魚的脊背翻了出來。它的皮膚是暗紫色的,布滿流膿的赤霧畸變瘤。
原本的胸鰭進化成帶倒刺的骨刃,尾鰭拍擊海面時,濺起的濃縮霧滴落在甲板上,“滋滋”燒出小坑。梟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腳——那熱度隔著鞋底都能感覺到。
更詭異的是,鯨魚頭頂長著一排半透明“霧囊”,裝滿濃縮赤霧,隨著呼吸收縮,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好在這東西并沒有什么攻擊欲望,只是浮上水面換口氣。
“壯觀吧?”阿龍的聲音里藏著麻木,“十幾年前還是普通藍鯨,現在成了海上的活棺材。
“不光是鯨魚,陸地上的熊、狼,連城市里的老鼠,都成了畸變體。先驅會說這是‘自然篩選’,其實就是他們搞出來的爛攤子。”
梟盯著那只鯨魚緩緩沉入海面,尾鰭上的骨刃劃破赤霧,留下一道紅痕。他想起實驗站資料庫里的照片——未被污染的藍鯨在藍海里躍出水面,多干凈。
可現在,只剩這滿身瘡痍的怪物在赤霧里掙扎。
“先驅會一開始想靠霧核的特殊能量造超級戰士,”阿龍把煙蒂扔在甲板上,被霧滴澆滅。
“結果玩砸了以后赤霧失控,蔓延了半個地球。他們不認錯,反而說畸變體是‘廢料’,要全部清除——可誰不是受害者?那鯨魚做錯什么了?咱們這些實驗體,又做錯什么了?”
畸變毒鯨徹底沉下去,只剩海面上的紅色霧氣還在翻滾。“船快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了,”阿龍的聲音拉回梟的思緒。
“前面是遠東海域,赤霧濃度低,霧感設備少,但渡鴉經常在港口晃悠——他們是先驅會的狗,專抓咱們這種人。上岸后小心點,你也不想變成一管管針劑吧?”
梟點頭時,指腹按了按腕表的鏡面,這東西三天沒敢用,就怕一不留神被定位到。他望著遠處隱約的陸地輪廓,如果有選擇的話他實在不想來這苦寒之地。更不想回憶起那些悲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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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清晨,“幽靈船”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港靠岸。這里的空氣比新京都冷得多,活化赤霧濃度只有 0.7%。雖然冷了點,但少了赤霧的侵蝕總讓人感覺舒服的多。
阿龍幫他把無斬藏在棉襖內側,又遞來一張偽造的身份卡,上面寫著“伊戈爾,拾荒者,無不良記錄”。
“西伯利亞內陸霧感設備少,適合暫時藏身,”阿龍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的舊疤蹭過棉襖,“我只能送你到這,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記住,藏好腕表,別露刀,這倆玩意我讓你扔海里上岸再賣新的你非不聽。”
梟接過身份卡,塞進棉襖內側口袋,撫摸著卡面的塑料紋路——阿龍的手藝還是老樣子,偽造的卡片邊緣有點毛糙。
他知道阿龍說的危險不是空話,新京都的全域追獵沒結束。
他身上“073號穩定型”的基因標記,手腕上偽裝成腕表的霧核儀,以及那把制式的折疊刀,對于渡鴉組織來講就是活生生的靶心。
“阿龍,我不想逃了...”
這是梟下船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發癲啊?快行!”
阿龍直接一腳把梟踹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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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碼頭很熱鬧,到處是裹厚棉襖的拾荒者,背著裝滿廢品的麻袋在貨輪間穿梭。墻上貼滿海報:
很多是“先驅會純血凈化計劃”的宣傳畫,畫著穿白制服的“純血戰士”踩著畸變體尸體,還有渡鴉的招工啟事,寫著“招募霧感設備操作員,月薪一支穩核劑”。
梟低著頭,袖口遮住腕表,快步往火車站走。路過報刊亭時,他瞥見報紙頭條:“新京都行政長官森川雄一遇刺,兇手身份不明,先驅會懸賞二百支穩核劑通緝”。
賞金額度漲了。
報紙上印著他的側影,雖然模糊,卻足夠眼熟。他趕緊移開目光,沒留神撞了個人——對方穿黑色作戰服,領口的渡鴉徽章在冷光里泛著光。
“走路看著點!”那人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卻無意中目光掃過他的棉襖,左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著東西。
“你身上藏的什么?”
梟的后背頓時發緊,衣服里正是藏著的折疊刀,渡鴉的這群狗在這個時間段都警覺了起來,連一個普通的拾荒者都要盤查盤查。
他剛想開口,身邊另一個拾荒者突然撞過來,手里的麻袋掉在地上,廢品撒了一地:“對不住,對不住!”那人忙著撿東西,剛好擋住渡鴉成員的視線。
“滾遠點!臟死了...”渡鴉成員罵了一句,伸手撲騰著身上濺到的灰塵,轉身走了。
梟松了口氣,對拾荒者點了點頭。遠處還未離港的阿龍朝他揮了揮手。梟快步離開。
他清楚符拉迪沃斯托克不能久留,新京都那邊知道他是坐船走的,目前全球的港口都開始警戒起來。
自己必須盡快坐火車深入西伯利亞內陸——越往北,人越少,霧感設備也越少,活下去的幾率才大。
火車站人很多,大多是去內陸的拾荒者和商人。梟買了張最慢的火車票,這趟車乘客最少,也最安全。
目的地是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的一個小鎮,據說那里只有一個小型霧感監測站。
他坐在候車廳角落,看著窗外飄起雪花
遠東的冬天來得早,雪花混著淡淡的惰性赤霧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道道淺紅的印子。
他安靜地坐著,抬頭望著天棚上帶有東正教花紋的玻璃,心里的念頭很簡單:到了小鎮,先找個能烤火的地方,想辦法再搞幾支穩核劑,最后再去那個地方......
火車進站的廣播響起,梟站起身,跟著人流走向站臺。寒風從車門灌進來,帶著鐵銹味兒。
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窗外的景色慢慢從港口變成凍土,白茫茫一片,只有偶爾露出的黑色巖石,像傷疤一樣貼在地上。
腕表的表芯安靜地跳動著,刀柄貼著腰腹,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逃亡遠未結束,但梟已經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他準備做點什么,自己不能再是案板上的魚肉,他要做一把屠宰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