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火種
卯正未至,落雁關仍浸在鐵青色晨霧里。
城頭燈火稀落,士卒呵出的白氣在槍尖結成冰花。
謝無渡披玄青大氅,立于女墻之后,指腹摩挲著腰間那柄薄劍——劍名“照膽”,昨夜連斬三名嘩變士兵,血尚未擦凈,凝成暗紅冰殼。
副將低聲稟報:“再斷糧兩日,軍心必潰。”
謝無渡抬眼,眸底映出東方一線魚肚白:“潰不了。今日會有糧?!?
副將愕然:“何處?”
“沈鳶。”
他聲音極輕,似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名字。
同一刻,關城地底。
五百冰牙死士像雪原里的狼,分散于每條暗溝。
火鳳膽被安置在支撐關墻的主梁下,銅殼外裹著濕布,延緩燃燒。白刃親自校準每一根火捻,使它們能在卯正三刻一齊點燃。
“卯正三刻,日出一線,陽氣沖寒,火借風勢,城可立塌。”
這是溫扶卿在冰洞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白刃抬頭,望見一線微光從頭頂磚縫漏下,那是關樓正脊的中軸線,也是冰牙為沈家復仇的準星。
辰時初鼓,關外忽傳馬蹄。
一人一騎,白甲白馬,鞍前懸烏木匣,背插焦黑鳶鳥旗。
沈鳶未攜兵刃,只穿輕甲,發束男冠,腰間斷簪替了發簪。
城上弓弦驟緊,她卻舉手示意無弓無箭,朗聲道:
“謝太傅,故人雪夜來訪,不開門么?”
謝無渡立于垛口,俯視那一騎白影,眼底掠過難以捉摸的暗光。
“開?!?
關門洞開,沈鳶策馬緩入。
城內靜得出奇,街市無人,唯有風聲卷起破旗。
謝無渡獨身迎于甬道中央,照膽劍橫于臂彎,劍尖仍帶血。
二人相距十步,雪落無聲。
沈鳶翻身下馬,將烏木匣置于雪地,匣面狼燈幽綠,映出謝無渡微微抽緊的下頜。
“我來討一句話。”她聲音平靜,“五年前,家父通敵之罪,是誰栽贓?”
謝無渡垂眸,似在欣賞劍上血痕:“是我?!?
干脆得令人心寒。
“為何?”
“靖安王功高,不除,帝位不安?!?
“證據何在?”
謝無渡抬手,從袖中抽出半片殘簡,正是當年偽造的“北疆密函”,末尾朱印赫然是沈父私章。
“原件?”沈鳶問。
“太后收著。”謝無渡淡聲道,“你若想要,便拿阿阮來換。”
沈鳶眸光驟冷,卻忽地笑了:“不必換,我自有辦法?!?
她腳尖一挑,烏木匣飛起半尺,匣蓋彈開,內中空空,唯余一縷幽綠磷火。
磷火遇風,“噗”地化作一只火鳶,直撲關樓。
那是信號——冰牙點火。
卯正三刻,日出一線。
地底火捻燃至盡頭,五百火鳳膽齊爆。
轟——
關樓中脊首先塌陷,火舌卷著積雪沖天而起,像一條赤龍破冰。
緊接著,東西兩壁箭樓依次炸裂,碎石與火雨傾瀉而下。
鎮北軍士卒尚在夢中,便葬身于冰與火交織的牢籠。
謝無渡回身,看見城墻在巨響中彎折,瞳孔驟縮。
沈鳶趁亂掠至他面前,斷簪抵在他喉結:“密函原件在哪?”
謝無渡卻笑了,笑意里帶著久違的暢快:“關樓第三層,玄鐵匣內,鑰匙在我懷里。”
沈鳶探手,觸到一枚冰涼銅鑰,剛抽出,忽覺腕間一緊——
謝無渡握住她手,將斷簪往自己頸側一送。
血珠濺在她甲面,像雪里綻開第一朵紅梅。
“沈家債,我還了。”
他聲音低得只有她聽見,隨后整個人向后倒去,墜入火海。
關樓第三層已塌大半。
沈鳶踏著搖搖欲墜的焦梁,劈開玄鐵匣,取出完整密函。
函內除偽造信箋外,尚有太后手書朱批:“靖安既死,沈氏可滅,留謝為刃。”
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她將密函收入懷中,回身時,關樓轟然崩碎,火舌卷上天空,與初升朝陽撞在一起,天地血紅。
白刃率冰牙死士在火場外接應,三十騎如風掠出。
回望落雁關,火柱直沖云霄,黑煙遮天,三日不息。
沈鳶勒馬,將斷簪輕輕拋向火海。
“謝無渡,”她輕聲道,“第二筆利息,清了。”
火關崩塌的當夜,帝都急報:
落雁關失陷,鎮北軍兩萬盡沒,副帥謝無渡殉城。
太后摔碎茶盞,指尖被瓷片劃破,血滴落在那半片殘簡的另一半上
簡上朱印,赫然與沈父私章嚴絲合縫。
她抬眼,望向殿外雪夜,第一次露出驚懼之色。
雪原深處,鳶鳥旗逆風獵獵。
沈鳶抱阿阮上馬,將密函高高舉起,聲音穿破風雪:
“北疆三萬鐵騎——隨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