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深夜開始下的。

秋日的冷雨敲打著濱海市最高端的住宅樓“天譽一號“的玻璃幕墻，將城市璀璨的燈火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在這座價值數億的頂層復式公寓里，死亡以一種近乎優雅的方式悄然降臨。

刑警隊長陳默推開沉重的實木雙開入戶門時，首先闖入感官的不是血腥，而是一種奇異的香氛混合體——頂級威士忌的醇厚麥芽香、真皮沙發的氣息，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令人不安的甜膩杏仁味。

現場過于完美，過于整潔。

死者劉峰倒在客廳中央的意大利定制沙發上，身穿一件深藍色的真絲睡袍，價格堪比普通人半年工資。他四十二歲，是本地科技新貴，峰瑞科技的創始人與CEO，公司原定下周在科創板上市。此刻他面容安詳，仿佛只是在公司上市前夜小憩片刻，若非嘴唇上那抹不自然的紫紺，幾乎看不出生命已經離去。

“頭兒，法醫初步檢查過了。”年輕的警員小李壓低聲音匯報，像是怕驚擾了這片死亡的寧靜，“體表無任何外傷，無掙扎搏斗痕跡。瞳孔和初步體癥符合急性心臟驟停的特征。他的私人醫生說他有隱匿性心臟病史，但一直藥物控制良好。”

陳默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這個極盡奢華的空間。挑高六米的客廳，二百七十度落地窗，每一件家具都彰顯著低調的奢華，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太過完美，完美得不像一個真實居住的空間，更像建筑雜志上的樣板間。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茶幾上。一瓶開了蓋的麥卡倫25年威士忌，水晶杯中只剩杯底一點琥珀色殘液。酒杯旁放著一本財經雜志，封面人物正是劉峰自己——意氣風發，眼神銳利，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在他掌握之中。

“門禁和監控呢？”陳默終于開口，聲音因今日的連續熬夜而略顯沙啞。

“電梯和入戶門都是最新型號的指紋加密鎖，日志顯示昨晚只有劉峰自己一人解鎖進入。公共區域的監控...”小李頓了頓，語氣變得謹慎，“從昨晚八點零三分到十點十七分，大約兩個多小時，信號中斷了。物業說是突發性線路故障，之前從沒發生過，搶修后自動恢復了。”

“恰到好處的故障。”陳默輕哼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他蹲下身，靠近沙發與茶幾之間的那塊波斯地毯。那里有一塊比周圍顏色略深的圓形痕跡，巴掌大小，幾乎難以察覺。陳默戴著手套的指尖輕輕觸摸，感受到了一絲極輕微的潮濕。

“這處痕跡取證了嗎？”

“取證科已經采樣，初步判斷是水或酒液揮發后留下的。與酒杯里酒的成分一致。”小李回答，“目前所有證據都指向...意外。心臟病突發，無人為干預痕跡。”

“意外？”陳默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沙發上那張失去生氣的臉，“一個身家數十億、正值壯年、公司即將上市的男人，會選擇在自己人生最輝煌的時刻前夜，因為一場‘意外’獨自死在這個金籠子里？”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被雨幕籠罩的城市。霓虹燈在雨中暈染開來，像是一幅被水浸染的油畫。這座城市的每一個光點背后，都可能藏著欲望、陰謀和仇恨。劉峰的成功路上絕不會缺少敵人，商業上的對手，私怨中的仇家。如此完美的“意外”，本身就像是被精心設計過的劇本。

陳默的視線最終落在房間一角的小型酒吧臺上。臺面上擺放著幾只水晶杯和一整套專業的調酒工具，全都擦拭得一塵不染，似乎根本沒有使用過，唯獨一只杯子被拿出。他的余光掃視，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細節——酒瓶旁邊的軟木塞不見了。

“小李，讓人找找酒瓶的軟木塞。”陳默突然吩咐道，“還有，通知法醫實驗室，重點做氰化物檢測。我聞到了一絲杏仁味，雖然很淡。”

調查迅速展開，但隨后數日進展甚微。劉峰在商場上以手段凌厲著稱，樹敵頗多，但似乎沒有人有能力且有必要在這個關鍵時刻用這種方式除掉他。他的私生活頗為混亂，幾位情人都被逐一排查，卻都有看似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案件陷入了僵局。這個奢華公寓就像是一個完美的真空密室，找不到任何外力介入的突破口。媒體開始對這位科技巨子的突然離世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興趣，上級的壓力也層層累積。

直到三天后的一個下午，一份沒有寄件人信息的同城跑腿快遞，被放在了陳默的辦公桌上。

用的是很普通的白色郵政EMS快遞袋，隨處可見那種。然而里面并沒有只言片語的說明或威脅信。

只有一本筆記本。

封面是那種十幾年前中學生常用的軟塑膠材質，印著已經模糊的星空圖案，邊角磨損嚴重，泛著不均勻的陳舊黃色。本子不厚，約莫百來頁，拿在手里卻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感。

陳默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

一行娟秀卻透著某種壓抑力量的藍色鋼筆字，清晰地寫在頁面的中央，墨跡已隨著歲月微微暈開：

“十五年前種下的因，今日結出了果。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回望著你。”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只有這句改編自尼采名言的話，靜靜地躺在紙頁上，像一句詛咒，也像一道宣言。

陳默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那種縈繞在劉峰死亡現場的、冰冷的悖論感，此刻變得更加濃重。他隱約感到，十五年前某個被塵封的夏日，正透過這本泛黃的日記，向現在發出低沉而致命的回響。

窗外的雨又開始了，淅淅瀝瀝，仿佛永遠也不會停止。

他輕輕翻過這一頁，第二頁上只有一行小字，筆跡相同卻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極度激動的狀態下寫下的：

“第一個祭品已經獻上。”

陳默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拿起內線電話，按下幾個數字。

“小李，通知專案組，十分鐘后會議室集合。我們有新線索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查一下十五年前，劉峰高中時期的資料。所有能找到的，全部調出來。”

雨點敲打著窗戶，仿佛有無數個秘密急于傾訴。陳默凝視著那本日記，感到自己正站在深淵的邊緣，而深淵，也正回望著他。

十五年，似乎并不足以讓一些事情真正成為過去。相反，它可能正是一場漫長獻祭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