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門被秦薇猛地撞開。

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臟瞬間揪緊。

林默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頭受了致命傷的野獸。他背靠著墻壁，雙臂死死抱著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著，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嘶鳴。豆大的冷汗浸透了他的鬢角和衣領，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一名警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想扶又不敢碰。

“林默！”秦薇沖過去，蹲下身，試圖去碰他的肩膀。

“別碰我！”林默猛地抬起頭，嘶啞地低吼，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自我厭棄的狂躁。他的眼睛赤紅一片，布滿了駭人的血絲，眼神渙散而狂亂，完全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被愧疚和痛苦撕裂的深淵。沈清慘白的臉、陳濤最后嘶吼的聲音、爆炸的烈焰、扭曲的卡通掛墜…無數恐怖的畫面在他眼前瘋狂閃回、旋轉、撕裂著他的神經。“是我…都是我的錯…陳濤…嫂子…”他語無倫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痙攣得更加厲害。

醫生提著藥箱匆匆趕到門口，看到林默的狀態，臉色凝重。“急性創傷后應激障礙爆發！需要鎮靜！”

就在醫生準備上前注射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等一下。”

蘇曉站在門口，逆著走廊的光，身影顯得有些單薄。她手里依舊緊緊攥著那個染血的U盤物證袋，臉色同樣蒼白，但鏡片后的眼神卻異常沉靜，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精準地落在林默那雙被痛苦徹底淹沒、幾乎失去人類理智的眼睛上。

秦薇和醫生都看向她。

蘇曉沒有看任何人，她的視線只鎖定著林默。她沒有說安慰的話，沒有試圖靠近，只是用一種近乎解剖臺上宣讀報告般、冰冷、清晰、沒有一絲波瀾的語調開口：

“沈清，頸部扼痕顯示兇手左手力量遠大于右手。虎口位置有新鮮抓痕，創口形態符合掙扎時被指甲劃破。她右手無名指指甲縫內，提取到不屬于她的微量皮屑組織，混合少量特制潤滑油成分，初步判斷來自兇手皮膚。DNA正在提取比對。”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切入混亂的核心，將殘酷但清晰的物證事實擺在林默面前。

“她死前緊握U盤，指甲因用力過度而劈裂。U盤外部提取到三枚殘缺指紋，正在與嫌疑人庫交叉比對。視頻來源及拍攝者，是鎖定真兇的關鍵線索之一。”

“林默。”蘇曉的聲音陡然加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的痛苦，改變不了沈清已經死去的事實，也改變不了U盤里那段視頻的存在。但你的崩潰，會放走真正殺死她的兇手，會放走那個把視頻塞進她手里、嘲弄你和陳濤的幕后黑手。”

她停頓了一秒，目光銳利如刀鋒，刺向林默渙散的瞳孔深處：

“白景年想看到的就是這個。看到你崩潰，看到你廢掉，看到‘塵封密鑰’因為你而瓦解。然后，他就能繼續逍遙法外，像收藏一件得意的戰利品一樣，欣賞著你的痛苦，收藏著下一個犧牲品。”

“你是想在這里被痛苦吞噬，變成他‘收藏室’里另一件名為‘崩潰的警察’的藏品，”蘇曉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還是站起來，用你的眼睛，找出畫框上血刻痕的密碼，用你的手，把那個雜碎釘死在審判席上？”

死寂。

休息室里只剩下林默粗重痛苦的喘息聲。

秦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林默。醫生捏著鎮靜劑針筒，隨時準備上前。

時間仿佛凝固了。

幾秒鐘后，林默劇烈痙攣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死死抱著頭的手臂，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顫抖，但那種毀滅性的、失控的抽搐，似乎被一股更強大的、由內而生的力量強行遏制住了！

他赤紅的、渙散的眼眸中，那無邊無際的痛苦深淵里，猛地炸開一點火星！那火星起初微弱，隨即如同被潑上了汽油，轟然燃起！那是冰冷的、純粹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殺意！目標清晰無比——白景年！

“呃…啊——！”

一聲低沉沙啞、卻不再是無助嘶吼、而是如同受傷孤狼發出決死沖鋒前咆哮的聲音，從林默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虛空，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那個隱藏在陰影中獰笑的敵人！他撐著墻壁，手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極其艱難地，將自己顫抖的身體從冰冷的地板上，重新撐了起來！

汗水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在他臉上縱橫，狼狽不堪。但他的背脊，卻挺得如同一桿不屈的標槍！那雙眼睛里的痛苦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深邃，如同燃燒著地獄之火，但在那火焰的核心，是重新點燃的、足以冰封靈魂的冷靜和決絕！

“我…沒事。”林默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卻異常清晰。他拒絕了警員的攙扶，也避開了秦薇伸過來的手，目光掠過蘇曉那張依舊冰冷、卻仿佛在剛才那一刻為他注入某種力量的臉，最終落在秦薇身上。“畫框…刻痕…分析結果？”

秦薇看著林默強行挺立的、依舊微微顫抖卻不再崩潰的身影，心頭涌起巨大的震撼和一絲酸澀的欣慰。她立刻看向門口跟進來的陳昊：“陳昊！刻痕照片！”

“來了來了！”陳昊立刻將平板遞過來，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畫框底座上那幾個詭異的血刻痕。“秦組！林哥！蘇姐！這組刻痕太邪門了！我試了所有常規密碼破譯方式，數字、字母、坐標、摩爾斯…都解不開！它更像是一組…自定義的圖形符號！”

陳昊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調出幾個符號數據庫對比圖：“看這幾個符號的拓撲結構和連接方式，非常獨特！我搜索了所有已知的密碼體系、藝術簽名、甚至是一些地下組織的暗記，都沒有完全匹配的！但是…”他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光，“我交叉比對了白景年控股的所有核心公司、基金會、Vesper Club的公開標識和內部文件簽章！發現了這個！”

屏幕上出現一份白景年控股的離岸藝術基金——‘維納斯之盾’的LOGO。那是一個抽象化的、由流暢線條構成的盾牌輪廓。而在盾牌內部中央，一個極其微小、幾乎被忽略的、由三個點和兩條短弧線構成的抽象符號，被陳昊用紅圈放大標出。

“看！這個符號！”陳昊激動地指著，“雖然整體形態和畫框上的刻痕不同，但你們看這個點的排列角度和弧線的彎曲度！還有這條隱性的連接線走向！跟畫框刻痕里的第二個和第四個符號，在數學拓撲結構上高度相似！屬于同一套設計語言！這絕不是巧合！這刻痕，就是白景年個人的‘簽名’標記！”

“維納斯之盾…”秦薇眼神銳利如刀，“就是當年倒手宋國棟那幅假畫的離岸基金！白景年的‘標記’留在了案發現場，指向了他自己的產業！”

“不止！”陳昊手指翻飛，調出另一份文件，“還記得沈清U盤里那份二十年前的大學《內部備忘》嗎？我比對了文件上的簽名筆跡！和白景年其他公開簽名有刻意模仿的痕跡，但關鍵轉折處的力度和細微的連筆習慣，尤其是‘年’字最后那一勾的弧度，和‘維納斯之盾’LOGO里那個符號的弧線，驚人地一致！還有簽名的整體結構布局，都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烙印！基本可以斷定，那份備忘，就是白景年本人簽發的！”

二十年前！大學！圖書館幽靈案！白景年的簽名！

“碧水苑金庫女尸沈清手里的U盤，直接拋出了‘圖書館幽靈’案和白景年的關聯…”秦薇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現在，宋國棟案現場的血刻痕，又直接指向了白景年的‘維納斯之盾’基金和他個人的罪惡標記！這絕不是巧合！這是白景年在用他的‘收藏品’（鑰匙、視頻、文件、刻痕）相互印證，編織一張巨大的網！他在引導我們…或者說，在嘲弄我們走向下一個他設計好的‘展覽’——二十年前那樁懸案！”

“圖書館幽靈案…”林默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卻異常穩定，帶著一種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冰冷。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血絲，目光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份二十年前的《內部備忘》。“白景年…他到底在那所大學里藏了什么？需要殺一個教授來掩蓋？甚至不惜在二十年后，用一個金庫女尸和染血U盤，把這舊案拋到我們面前？”

“查！”秦薇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陳昊！立刻調取‘圖書館幽靈’案所有卷宗！鎖定當年涉案的關鍵人物，尤其是現在還活著的！蘇曉！沈清指甲縫的皮屑DNA、U盤指紋、還有老宅廢墟血跡的DNA，最快速度出結果！林默…”

她看向林默，眼神復雜，有關切，但更多的是信任和托付：“你還能堅持嗎？”

林默沒有回答，他用行動表明了一切。他挺直了依舊有些虛晃的身體，眼神里的痛苦被壓縮到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萬年寒冰般的冷靜和銳利。他走到陳昊的電腦前，目光如同掃描儀般掃過那份二十年前的《內部備忘》文件。

“文件主題，‘圖書館幽靈案遺留問題’，‘校史館建設’…”林默的聲音低沉平緩，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穿透力，“白景年當年在那所大學的影響力…校史館建設…他要掩蓋的東西，會不會就藏在新修的校史館里？或者…與校史館的建設有關？”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那個潦草的簽名上，又移到屏幕上“維納斯之盾”LOGO里那個微小的符號。符號、簽名、血刻痕…白景年的標記無處不在。

“去大學。”林默抬起頭，看向秦薇，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找到當年負責校史館建設的人。找到白景年簽名背后的幽靈。”

“好！”秦薇重重點頭，“蘇曉，你留局里等DNA結果！陳昊，線上支援！林默，跟我去大學！”

命令下達。林默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他的步伐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臉色也依舊蒼白，但那股曾經瀕臨崩潰的脆弱感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到極致、仿佛由痛苦淬煉而成的、冰冷的鋼鐵意志。他像一柄重新打磨、淬火、急于飲血的復仇之刃。

蘇曉站在原地，看著林默決絕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個染血的U盤物證袋。剛才她那一番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剖析，似乎真的刺穿了林默崩潰的壁壘，強行將他從深淵邊緣拽了回來。她想起林默抬頭時，那赤紅眼底深處重新燃起的冰冷火焰，想起他掠過自己時那短暫卻復雜的目光…一股陌生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帶著輕微灼燒感的東西，悄然劃過冰冷的心湖。

她沉默地攥緊了物證袋，轉身走向自己的實驗臺，步伐比平時更快了幾分。冰冷的燈光下，她的側臉線條依舊緊繃，但鏡片后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專注和…急切。

風暴并未停歇，反而因染血的舊影而更加狂暴。“塵封密鑰”小組，這艘傷痕累累的船，正調轉船頭，朝著二十年前那場被刻意遺忘的風暴中心，破浪而去。白景年的“收藏室”大門，正被一把把染血的鑰匙，緩緩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