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坍塌聲如同巨獸的垂死咆哮,沉悶的巨響裹挾著碎石和塵土,沿著狹窄的管道洶涌撲來。整個泄壓通道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嗆人的粉塵瞬間彌漫,手電光柱被切割成渾濁的光斑,能見度驟降。
“咳咳…林默!”秦薇被氣浪推得一個踉蹌,嗆咳著,聲音里帶著驚悸。后路已絕,被萬噸混凝土和泥土徹底封死,唯一的生路只剩下前方這條不知通向何處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黑暗管道。
林默沒有回應,甚至沒有回頭。他的全部感官都鎖定在前方黑暗中那倉皇逃竄的腳步聲和壓抑的痛哼上。那個被他一槍擊中的襲擊者!可能是內應,可能是雨衣人,更是此刻唯一可能知道出路或真相的活口!絕不能讓他跑了!
“追!”林默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壓低身體,幾乎匍匐在地,強忍著手臂擦傷傳來的劇痛和吸入粉塵引發的咳嗽欲望,像一頭受傷卻更加危險的孤狼,朝著腳步聲的方向猛追上去!
秦薇一咬牙,也立刻跟上。腳下濕滑黏膩,頭頂不時有震落的碎石和銹片落下,砸在安全帽上發出砰砰的悶響。管道似乎仍在微微震動,誰也不知道第二次坍塌何時會來。這是一場與死亡賽跑的追逐。
前方的腳步聲因為受傷而變得踉蹌和遲緩,但求生欲驅使下,速度依舊不慢。手電光晃動著,勉強捕捉到一個黑影在管道拐角處一閃而逝。
林默的速度更快,他的戰術動作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展現得淋漓盡致,利用管道壁的支撐,每一次蹬踏都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急速縮短著距離。
又一個拐角!光線掃過,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岔口,一條管道向上傾斜,另一條則繼續向下,更深地沒入地底。而那受傷的襲擊者,毫不猶豫地鉆向了那條向下的管道!
“他往下去了!”林默低吼,毫不遲疑地跟上!
向下的管道坡度更陡,幾乎需要手腳并用才能穩住身形。那股混合著污水、鐵銹和某種有機質腐敗的沉悶氣味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管道壁變得異常濕滑,布滿了黏糊糊的苔蘚和不明微生物。
追逐了大約幾十米,前方的管道似乎到了盡頭,連接著一個稍大一些的、圓柱形的混凝土空間。這里像是一個古老的集水井或是檢修豎井的底部,空氣更加污濁,腳下是及踝深的、散發著惡臭的渾濁積水。井壁上方很高處,隱約能看到幾個黑黢黢的管道出口,但都遙不可及。
而那個襲擊者,此刻就蜷縮在豎井底部的一個角落,背靠著冰冷濕滑的井壁,劇烈地喘息著,發出拉風箱般的嗬嗬聲。他的左腿褲管已經被鮮血浸透,不斷滴落下的血珠在渾濁的水面上暈開一小片詭異的紅。他手里似乎還握著那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槍,但手臂無力地垂著,槍口指向水面。
林默和秦薇先后沖入這個絕地,手電光柱瞬間將角落里的襲擊者牢牢鎖定。
“放下武器!警察!”秦薇舉槍厲喝,聲音在豎井中產生回音。
那人猛地抬起頭。兜帽在掙扎中滑落,露出一張因失血和疼痛而扭曲、卻又帶著某種瘋狂和絕望的中年男人的臉。不是李國強,也不是他們認識的任何人。一張完全陌生的、帶著底層勞動者粗糲痕跡的臉,但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亡命徒特有的兇光。
他沒有放下槍,反而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猛地抬起手臂,試圖瞄準!
“砰!”
林默的槍先響了!子彈精準地打在他持槍的手腕上!
“啊——!”襲擊者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槍脫手飛出,“噗通”一聲掉進渾濁的污水里。他捂著手腕斷裂處,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眼神中的兇光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林默和秦薇迅速上前,一腳將掉入水中的手槍踢遠,徹底控制住局面。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秦薇用槍口抵住他的額頭,聲音冰冷如鐵,“白景年在哪?!”
襲擊者只是痛苦地呻吟著,眼神渙散,嘴里喃喃著模糊不清的音節:“…饒…饒命…我不知道…他…他說干完這票…給錢…讓我出國…”
“他是誰?!”林默蹲下身,抓住他染血的衣領,逼視著他的眼睛,那目光中的冰冷幾乎能將人凍結,“那個給你槍!讓你來殺我們毀證據的人!是不是白景年?!”
“…穿…穿雨衣的…他…他沒露臉…聲音…聲音是處理過的…”襲擊者斷斷續續地說,因失血而開始意識模糊,“錢…現金…放在…放在…”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腦袋一歪,竟然因為疼痛和失血休克了過去。
線索似乎又斷了。只是一個被利用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底層殺手。
林默 frustration地松開手,站起身。目光掃過這個絕望的豎井底部。惡臭的積水,光滑高聳的井壁,遙不可及的管道出口…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墳墓。
秦薇嘗試用通訊器聯系外界,但只有刺耳的電流雜音。“信號被完全屏蔽了!或者我們太深了!”
絕望的氣氛開始如同井底的冰冷污水般蔓延上來。后路已斷,前無出路,唯一的俘虜昏迷不醒,空氣越來越污濁…
就在這時,林默的手電光無意識地掃過襲擊者剛才蜷縮的角落井壁。那里,在厚厚的苔蘚和污漬下面,似乎有一些…刻痕?
他走上前,用手套抹開那片滑膩的污物。
不是自然形成的劃痕。是人工刻上去的!而且…是兩組!
一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刻得比較深,是一些模糊的數字和箭頭,指向斜上方某個管道口,旁邊還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安”字。像是很久以前的工人留下的安全指示標記。
而另一組刻痕…是新的!極其新鮮!邊緣銳利!刻痕的形態…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由三個點和兩條短弧線構成的、他們無比熟悉的——白景年的標記!
而這個新刻的標記,它所指向的方向…赫然是斜上方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更加狹窄隱蔽的管道口!那個管道口被一團巨大的、糾纏不清的陳舊黑色線纜和銹蝕的金屬框架半遮半掩,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白景年早就知道這個地方!他甚至在這里留下了新的指路標記!這是什么意思?嘲弄?還是…這本身就是他“游戲”的一部分?那條被標記指出的管道,是另一條出路?還是另一個致命的陷阱?
沒有時間猶豫了!腳下的積水似乎正在緩慢上漲,空氣也愈發沉悶。
“把他捆起來!”林默指著昏迷的襲擊者對秦薇快速說道,同時已經將手電咬在嘴里,開始嘗試攀爬那光滑濕漉漉的井壁,朝著那個被標記指出的、隱蔽的管道口挪去。
井壁極其難爬,幾乎沒有著力點。林默用匕首插入磚縫,艱難地一點一點向上移動。秦薇迅速用扎帶將襲擊者的手腳捆住,也緊隨其后開始攀爬。
每上升一米都異常艱難。手臂的傷口被撕裂,鮮血順著手臂流下,滴落進下方的污水中。汗水混合著污水和血水,迷住了眼睛。肺葉因為污濁的空氣和劇烈運動而火燒火燎。
終于,林默率先夠到了那個被標記指出的管道口。他用手電向內照射。
管道內部更加狹窄,直徑只有六七十公分,而且不再是圓形,而是方形,像是某種古老的通風管道或電纜井。內部布滿了厚厚的、絮狀的灰塵和蛛網,同樣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氣味,但似乎…沒有下面那么濃烈的惡臭?而且,隱約好像有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空氣流動?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
林默率先鉆了進去,秦薇艱難地將昏迷的襲擊者往上推,林默在上面拉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死沉的男人也拖進了管道,然后秦薇自己也爬了進來。
管道內只能匍匐前進,拖著昏迷的俘虜,速度極慢。每一口呼吸都帶起大量的粉塵,引發劇烈的咳嗽。但那一絲微弱的空氣流動,似乎真的存在,指引著方向。
爬行了不知道多久,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就在體力幾乎耗盡,絕望再次襲來時——
前方突然出現了微弱的光亮!不是手電光,是某種…自然的、灰蒙蒙的光線!而且空氣也明顯變得流通了一些!
出口?!
兩人精神一振,用盡最后力氣向前爬去。
光亮越來越近。管道似乎通向一個更大的空間。然而,就在他們即將爬出管道口的瞬間,林默猛地停下了動作,手臂向后一橫,攔住了身后的秦薇。
他的手電光柱,照出了管道外的景象。
這里不是外面。依然是地下。一個更加巨大的、仿佛地下溶洞般的空間,但顯然是人工開鑿而成的。空間頂部很高,隱約能看到粗大的、銹蝕的承重鋼梁和殘破的混凝土拱頂。而那灰蒙蒙的光線,來自于遠處角落里幾個高懸著的、似乎接著應急電源的昏暗防爆燈。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更加復雜和詭異的氣味:濃重的灰塵味、冰冷的金屬味、某種化學藥劑的刺鼻味、以及…一種極其濃郁、甚至有些嗆人的…有機顏料和植物蠟的混合氣味!和周墨工作室、以及那把鑰匙上的氣味一模一樣,但濃度要高上百倍!
而在這個巨大空間的中央,在手電光和遠處昏暗燈光共同勾勒出的陰影中,林立著一個個巨大的、用厚重的深色防塵布覆蓋著的物體輪廓!它們奇形怪狀,有的像雕塑,有的像框架,靜靜地矗立著,如同沉睡的巨獸,無聲地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這里…是什么地方?
林默和秦薇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疑惑。這里絕不可能是市政規劃中的任何一部分!這規模,這氣息…
兩人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從管道口爬出,落腳處是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他們將昏迷的襲擊者暫時留在管道口,持槍,一左一右,警惕地向前探索。
越往里走,光線稍好,那些被防塵布覆蓋的物體輪廓也更加清晰。數量之多,遠超想象,簡直像一個…地下的藝術品倉庫?但氣氛卻無比詭異。
林默的手電光掃過靠近邊緣的一個被覆蓋的物體。防塵布沒有完全蓋嚴,露出了一角。
那不是普通的雕塑或畫框。那露出的部分,顏色鮮艷得詭異,造型扭曲夸張,充滿了某種…褻瀆和瘋狂的氣息,根本不像任何已知的藝術流派!更像是…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日記里提到的“…從墓里帶出來的就不干凈…”,想起了那些賬本里記錄的來路不明的“匿名送鑒”物品。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空間最深處,那里似乎有一個用玻璃或者塑料板隔斷出來的獨立小區域,里面隱約有更亮的燈光透出。
他示意秦薇警戒,自己則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隔斷沒有門,只有一個入口。入口處掛著厚厚的透明塑料簾,像是某種簡易的無塵或隔離措施。
林默用槍口輕輕撥開塑料簾。
里面的景象,讓即便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他,也瞬間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灌到腳底!
這個小空間,簡直是一個…微縮的、地獄般的藝術品修復和制造工廠!
一邊擺放著各種專業的修復工具:顯微鏡、化學試劑柜、超聲波清洗機、甚至還有一臺小型的X射線熒光光譜儀!但這些東西,都沾著各色詭異刺目的顏料和不明污漬。
而另一邊…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工作臺上散落著各種盜墓工具:洛陽鏟、探針、甚至還有一把沾滿泥土的軍工鏟!墻角堆著幾個打開的、里面塞著稻草和泡沫塑料的木箱,木箱上貼著模糊的貨運標簽,發出地赫然是幾個著名的盜墓猖獗地區!箱子里露出一些殘缺的陶俑碎片、腐朽的織物、還有…幾塊明顯帶有墓穴沉積物的龜甲和獸骨!
而在工作臺的正中央,一個旋轉支架上,固定著一幅正在進行“修復”的畫作。
那畫作的底色黑暗粘稠,用色大膽到癲狂,描繪著一些根本無法理解的、扭曲的、仿佛來自噩夢深處的生物和場景。而正在進行“修復”的部分,使用的顏料…正是那種散發著特殊氣味的、混合了有機顏料和植物蠟的詭異材料!一個穿著白色大褂、戴著防毒面具的身影背對著門口,正全神貫注地用一把細小的刮刀,在那幅詭異畫作上小心翼翼地添加著新的、更加扭曲的筆觸!
似乎是聽到了身后的動靜,那個白大褂的身影動作猛地一頓,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防毒面具的鏡片后面,一雙眼睛,透過透明的塑料,冷漠地、甚至帶著一絲好奇地,看向了闖入的不速之客。
不是周墨。是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眼神平靜得可怕的男人。
而就在這個男人身后,墻壁上掛著一塊白板。白板上貼滿了各種照片、筆記、化學方程式。照片里,有宋國棟、有沈清、有張建國、有李國強…甚至還有…林默在蒸汽中崩潰的特寫!而白板的最中央,用紅色的記號筆,圈出了一個巨大的、他們無比熟悉的符號——
白景年的標記!
符號下面,寫著一行字:
【最終階段:獻祭與升華】
林默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凍結了。
這里不是倉庫。這里是白景年真正的“工作室”!是他制造贗品、處理贓物、甚至可能進行某種更加瘋狂、褻瀆的“藝術”實驗的巢穴!而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就是他的“藝術家”?或者說…劊子手?
“游戲升級”。白景年的短信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
他們追捕兇手,卻一頭撞進了惡魔的工坊。
塑料簾內外,雙方隔著幾步的距離,無聲地對峙著??諝饫飶浡瘫堑幕瘜W味和濃郁到令人作嘔的顏料氣息。
那個防毒面具后面的男人,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刮刀。
然后,他朝著旁邊的一個操作臺,伸出手去。
那操作臺上,放著幾個燒杯,里面盛放著不同顏色的、冒著細微氣泡的粘稠液體。而在燒杯旁邊,放著一個…小型的無線電引爆器!
他的手指,正緩慢而堅定地,移向那個引爆器的按鈕!
他不是要戰斗,他是要…毀滅這里的一切!包括他們!